第116章
作者:风荷日梨      更新:2025-09-15 10:28      字数:3603
  
  奚叶摇了摇头:“这一次,你要留在上京。”
  留在上京?
  奚叶不让他跟她一起了,为什么?明明之前不管是去晋城还是旁的地方,奚叶总会带着自己的,为什么这次不一样了,难道她厌烦他了吗?他扮乖也不能引得她心悦,是不是,她已经看惯了他的容颜觉得厌倦了?
  微生愿心里涌起巨大的恐慌,几乎下一瞬就要剥下这张面皮雕琢成更秾艳的模样来让她喜欢,他的手指轻颤,薄薄的眼皮微抬,尽量克制着情绪,不流露出心底那些可怖、黏腻的念头,十分乖巧十分懂事地问:“为什么,姐姐不要我了吗?”
  即便如此,说到“不要”二字,少年的声音还是颤抖起来,连带着眼角的泪珠也控制不住落了下来,他的嘴角是微笑的模样,空洞的眼眶却流露出铺天盖地的恐慌,组合在一起分外诡异。
  奚叶轻笑一声,指尖拂过他的唇瓣,炽热气息席卷,她柔声安慰道:“没有呀,只是我有些必行之事需要去做。”
  见奚叶态度坚决,微生愿忍了眼泪,委委屈屈道:“好吧。”
  柔风四散,院中栽种的树枝轻摇,晃动着缝隙间的日照光斑,奚叶捏住少年的耳垂,缓缓顺毛:“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替我看住茗玉桥还有那些士族好不好?”
  她的容色温柔,像在看一条最心爱的乖狗狗:“世界即将异化,阿愿,其他人我都不放心,上京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姐姐说其他人都不放心,言外之意不就是她只放心他?微生愿不流泪了,心底升腾起欢喜来,他往前跪了一步,企图让她的指尖再流连深入一些,疯狂点头。
  当然好,只要是姐姐想要的,什么他都可以做。
  他的人生很简单,那就是,唯奚叶为真理。
  第90章 瓶坠簪折
  归家时不过午后,树荫青翠,日光洒落,奚叶坐在廊下与自己对弈。
  一局下来无法输也无法赢,奚叶垂眸看着棋局,淡淡一笑。
  身旁一团混沌五色气体幽幽探出脑袋,空气中浮尘游走,显现出一行字:“你为什么要撒谎。”
  她撒谎了吗?没有吧。
  奚叶眼睛弯弯,她不过是选择性地说出了事实。
  她当然会去鹿鸣山,但不是在此刻,尤其神女一心奔赴前往,她也要小心点才是。
  何况在去鹿鸣山之前,她要先去渌水潭。
  至于为什么没有和微生愿说实话,奚叶拈起白玉棋子轻轻敲在棋盘上,大概是因为,她不希望再见到他病骨支离的模样吧。
  他总是这样好,倒叫她有些为难了。
  奚叶长长久久地坐在廊下,夕阳斜照,璀璨如金,洒落在她的发丝与衣裙上,整个人都笼罩在光晕下,眸色沉静,像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中。
  朱漆大门轻响,姜芽困惑地拎着只鸽子进来:“大小姐,有只信鸽落在咱们院中。”
  奚叶偏头看过去,只见那只鸽子皮毛沾灰,颓丧呆滞,仿佛千里跋涉而来,眼睛滴溜溜圆,警惕地看着她,脚爪上还绑着一张字条。
  这样的千里传信,除却夫君外,不作他想。
  奚叶抬手解开字条,看着手中的信,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字迹纷乱,匆匆写就,还沾染着尘灰和血腥气。
  “奚叶,北胡节节败退,或许两月内便能归京,我一切都好,万安,勿念。”
  夫君的口吻真是亲切,好像她是他最重要的人一样,隔着关山难越,也要借信鸽来报平安。
  可惜他不知道,她一点也不担心他,这样的家书真是十分多余。
  奚叶垂着眼,迈步进了内室,毫不犹豫将信放在灯烛上烧掉。
  神女已经降临,从今以后,夫君将不再是夫君。
  谢春庭也很快就会意识到过去的那些感情都是一个错误,他会大力纠正,恨不得将一切都泯灭。
  但她忍不住升起一点恶趣味,随手从笔架上拿了支狼毫笔,也学他缱绻的口吻,写就一篇情意绵绵的家书,绑在信鸽脚爪上,看那只信鸽认命地要起飞,奚叶弯了弯嘴角,将瓷盏放到它面前:“不急,歇会再上路。”
  信鸽身子一颤,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见面前的人一脸关心和气,终于放心地低头饮水。
  奚叶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夜晚,如水般空明的月光照彻,那只信鸽已经歇息完毕,扑腾着翅膀越过树梢,渐渐凝成一个圆点,在月色清辉下越飞越远。
  奚叶立在廊下,积水空明,万物宁静,她的脑海中忽地想起前世之事。
  也是在当时当刻,殿下带兵西征抗击北胡,最后的决战中被敌人砍伤胳膊,昏睡不醒,被一路加急送回上京城。那时的奚叶自然是悉心照料,昼夜寸步不离。
  殿内美人灯长燃,奚叶拧干毛巾为谢春庭擦汗,昏迷的男人喃喃呓语:“别走……”
  她凝视他一刻,握住他滚烫的手:“我不会走。”
  男人却在此刻呓语出声,反手攥紧她的指尖:“子卿,别走……”
  奚叶如坠冰窖,被铜香暖炉笼罩的身子霎时冰冷下来。她僵直着手指,慢慢从谢春庭的手心抽出来。
  子卿。
  子,卿。
  偌大上京城,名门贵女无数,可唯有一个人唤“子卿”。
  她的嫡妹,奚子卿。
  奚叶站起身来,冷冷望着这个与她成婚将近一年的夫君。
  原来梦中呼唤的一直是这个名字啊。
  奚叶冷笑一声,将拧干的毛巾“啪”一声摔在他脸上,随后一脚踢翻架子上的水盆,哗啦声响,室内顿时一片狼藉,众侍女被这变故惊呆了,纷纷跪下来:“请三皇子妃恕罪。”
  三皇子妃,奚叶垂眸瞧着尚在昏睡之中脸色酡红的谢春庭,冷冷一笑,扬长而去。
  此后她与谢春庭开始了冷战。
  皇子与皇子妃不睦,自然引得外界一阵议论。
  谢春庭病愈之后也曾来找过她,他踢开宫门,阴沉着眉眼,一把捏住端坐镜前的奚叶的下巴:“奚叶,你发什么疯?”
  彼时的奚叶只是温婉一笑:“殿下这样不累吗?”
  谢春庭仿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奚叶好整以暇地拨开他的手,对着莲花雕纹的圆月黄铜镜卸钗环,慢条斯理道:“我的妹妹奚子卿将要成婚了。”
  果不其然,这话引得男人戾气横生。他捏紧拳头,好似下一刻就要爆发。
  奚叶瞧着他隐忍的神色,欣赏了一会,才慢慢笑起来:“骗你的呀殿下,我家小妹——”她故意拉长了语调,“如今尚未议亲呢。”
  不过是骗骗你呀,就如此沉不住气。
  奚叶被逗笑了,朝他眨眨眼:“殿下这般紧张作甚?难不成——”她意有所指。
  谢春庭狼狈转头,“你想多了。”
  “哦。”奚叶懒懒应一声。
  谁在乎他怎么想。
  他们不欢而散,奚叶待他再不似从前尽心尽力。不过谢春庭已然如鱼得水,朝堂上势力无数,士族依附,唯他马首是瞻,连太子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又一年夏日炎炎,奚叶特地设了消暑宴,遍邀上京贵女,她的妹妹奚子卿自然也在列。
  宴席上冰雕成山,觥筹交错,丝竹悦耳,奚叶轻敲指尖,侍奉的宫人为她斟满一杯雪泡梅花酒。酒香四溢,氤氲在鼻尖,她仰头一口饮尽。
  座下多是眉目宛然的少女,奚叶打量了片刻,缓缓站起身:“栖梧院荷花此时开得甚好,诸位可愿一览?”
  皇子妃邀请,贵女们怎么会拒绝,欢欢喜喜地跟着去了。
  游园赏花的人群浩浩荡荡,奚叶一招手:“子卿,过来。”
  奚子卿饶是不想去,被周遭凡人密密麻麻的眼神盯着,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到奚叶面前。
  盛夏时节,烈阳如肃,华盖庭庭。
  奚叶站在石桥上,周遭贵女散开,纷纷去瞧开得正好的荷花。
  天幕光阴刺目,莲叶逶迤,荷花随之摇摆。此刻这一方天地只有她与奚子卿。
  奚子卿摸不准她在想什么,只能开口:“长姐……”
  奚叶没看她,只是淡淡道:“你还记得我是如何嫁给三皇子的吗?”
  此话一出,本就坐立难安的奚子卿更是脸色煞白,当年的事已成禁忌,她没想到奚叶会在此时提起。
  奚子卿咬了咬唇,不知该作何反应。
  奚叶淡淡扫过嫡妹微微发抖的双手,敛下眉眼。
  下一刻,奚子卿的身体忽然被人用力一推,整个人坠入荷塘,溅起一大片水花,她扑腾着大喊“救命”。
  奚叶站在原地。
  周遭贵女纷纷尖叫,场面蓬乱,有人冲过来一把撞开她,“扑通”一声也跳入荷塘。
  奚叶被撞倒,狼狈跌倒在地。
  赶过来的宫人想扶她起来,却被她拒绝。她漠然看着眼前的狼藉,不发一言。
  片刻后奚子卿被人救了出来,救她的不是旁人,恰是奚叶的好夫君,当时炙手可热的三皇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