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作者:
小霄 更新:2025-09-16 08:58 字数:3328
“没有果酱,我只带了冻干粉。”顾凛川说,“吹吹再喝。”
沈璧然难以置信道:“竟然还没停产?”
这个冻干莓粉是一家澳洲超市货架品牌,牌子很小,是沈璧然小时候去澳洲玩偶然喝到的。后来沈家的保姆就定期找人代购,直到全家移民美国,没有保姆阿姨了,他也没心思自己去寻觅购买途径,渐渐地也就不喝了。
他小时候一直坚信自己是这个牌子最大的客户,这种自信根深蒂固,因此这些年也想当然地觉得这牌子失去了自己肯定凉了。
顾凛川说:“他们生意做大了,现在欧洲能买到,国内电商也可以。”他停顿了下,“上次你来我办公室送表,我本想给你泡一杯。但那阵Jeff招了个没脑子的二助,擅作主张给扔了。”
沈璧然呆了两秒,才恍惚地想起那天顾凛川一进办公室就挨个抽屉翻找的样子。
他这会儿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感冒了,脑子又热又胀,思绪却开始泛空。
“沈璧然?”顾凛川叫他,“喝不喝?”
沈璧然“哦”了一声,捧起来喝了一口。
或许是因为少了草莓酱,不像记忆里那么甜,入口的一瞬,甚至让人觉得胸腔鼻腔里都冲上一股酸。
他捧着杯子停滞片刻,才继续一口一口地咽,把那些翻涌上来的酸感慢慢压了下去。
顾凛川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是不是淡了点?”
沈璧然没吭声,他把牛奶喝完,空杯子握在掌心,看着杯底留下的几道痕迹。
人体是最精妙的编程,很多东西仿佛真的刻在DNA里,即便远隔时间与空间,也能被精准地唤醒。小时候他第一次喝保姆阿姨泡的这种草莓牛奶就上了瘾,本以为这么多年没再喝过,他也长大了,该能戒掉了,不会再像童年时那么热衷。
但他好像还是很喜欢。
或许,这个味道对他而言永远都是危险的。
顾凛川见他不吭声,“你困了就去屋里睡吧,我在沙发……”
“谢谢,顾总。”沈璧然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房间里一瞬间有些安静,沈璧然轻轻舔了下嘴唇,把残留的一点点味道舔进嘴里,“夜车不好开,你早一点回去吧。”
顾凛川沉默伫立在面前,沈璧然垂头摆弄着那只马克杯。
许久,顾凛川似乎无声地笑了一下,“好,我再给你测一次体温就走。”
他无事发生般地从沈璧然手里拿过那只空杯子,“回房间睡吗?”
“就在这睡吧。”沈璧然低声说。他一直没有抬头看顾凛川的表情,目光只是落在地上融着的两道影子上,慢慢躺回沙发里。
顾凛川又帮他掖了一下毯子,把灯都关掉,只留下沙发旁那盏昏黄的读书灯。
“睡得着么?”
沈璧然立刻“嗯”了一声。
他很怕顾凛川要给他读书。
顾凛川没有去拿那些书,只是掏出自己的手机,点了两下递过来,“我让小跛的管家发了一段视频,你睡不着就看看它吧。”
沈璧然一愣,“小跛的什么?”
“管家,临时的。”顾凛川说:“我养了只猫,怕它们两个打架,就暂时把小跛关起来了。封闭环境可能加重了它对你的分离恐惧,管家说它似乎有点焦虑。”
封闭环境?
沈璧然看向屏幕——所谓的“封闭环境”实则比他此刻身处的这间公寓大了两倍不止,而且是一间纯粹的、没有任何隔档的开阔平层。佣人们进进出出,搬运令人眼花缭乱的狗玩具,地中间摆着一张比他的床还大的可疑家具,他花了几秒钟分辨,初步判断那是狗窝——虽然从尺寸来看更像是狗的航空母舰。
小跛蹲在母舰旁,一位男士正单膝跪地,温柔地替它梳理毛发;另一位女士戴着白手套,用一块柔软的植绒布轻轻擦拭它的耳朵。小跛浑身紧绷,一只脚迟疑地搭在母舰边上,不敢踏进去。
沈璧然大受震撼,刚刚心头徘徊的那丝酸楚被这荒唐的画面冲刷殆尽。
“顾总,这不是分离恐惧吧?”
顾凛川问:“那是什么?”
“它是只穷狗,垃圾堆里长大的,消受不起这份泼天的富贵。”沈璧然深吸一口气,“我建议你把它关进一间三十平米以下的房间,比如你家厕所,然后停止一切人类对狗的服务,让它一个狗静一静。”
顾凛川想了想,“那先委屈它在这住一晚吧,明天再让人去找一套有三十平以下的厕所的房子。”
沈璧然:“?”
“或许也不用。”顾凛川又说,“小狗贱养也无妨,就让它多坚持几天,等Jeff出院,他家里应该有满足你要求的房型。”
沈璧然怀疑自己脑子烧坏了,睁大眼定定地看着顾凛川,见他是完全认真的神色,一时间更哑口无言。
顾凛川拿着空杯子去厨房洗,沈璧然举着屏幕发呆,视频播放结束了一会儿后,手机自动息屏。
他下意识按了下解锁键,屏保亮起的一瞬,他的心跳仿佛也停滞了。
昏暗的冬日傍晚,湖面冰封,没有车也没有人,只有一处寂静断桥。
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两个人看得懂这张糟糕透顶、不知所谓的照片。
也大概只有照片里的这座桥,会和他们一样记得十六年前那个冷风呼啸的夜晚,桥洞下发生了什么。
顾凛川从厨房出来,“你家里有蜂蜜吗?”
沈璧然立刻把手机放在一边,翻了个身,背对着顾凛川道:“没有,别折腾了。”
顾凛川在他背后继续问:“那VC泡腾片之类的呢?”
“也不用。”沈璧然说:“我应该退烧了。”
顾凛川在厨房门口默了一会儿,过来又给他测了一次体温。
“三十七度二。”顾凛川轻轻出了一口气,“还好,那你好好睡吧。”
沈璧然闭着眼“嗯”了一声。
顾凛川收起沙发扶手上的手机,见屏幕黑着,动作也顿了一下。
“看到屏保了?”他低声问。
沈璧然背对着他一声不吭。
“是前两年还没回国的时候,突然想到以前,找人去拍的。”顾凛川说,“那桥比当年更破了,竟然没人修。”
“那我走了,有事打电话,还是以前那个号。”顾凛川顿了下,“我去公司处理点事情,离你这里不远,随叫随到。”
沈璧然依旧不言不语,他听着顾凛川轻轻放下一杯水在身后茶几上,往门口走去。在他按下门把手时,沈璧然忽然道:“顾凛川。”
顾凛川把门把手压到底,没有拉开,也没有松手。
“怎么了?”
沈璧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闭着眼睛,听见自己问道:“那个手机号你是一直都留着的吗?”
“不是。”顾凛川顿了顿,“刚去德国和老爷子对抗比较激烈那阵,落地就被收了手机,有大半年吧,手机号大概自己停机注销了,后来是又特意找……”
他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沈璧然。”顾凛川眉心微颤,无声地深呼吸一次,“你那半年打给我过吗?”
屋子里一片寂静,沈璧然蜷躺在沙发里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着了。顾凛川定定地站在门口等,等了很久,等到他终于放弃,无声地拉开房门时,听见沈璧然低低地“嗯”了一声。
“打过。”
门把手弹回原处,发出一声突兀的声响。
“不好意思。”顾凛川立即道:“手滑了。”
“对不起。”他很快便又一次道歉,而后停顿了一会儿,才低声说:“知道了。”
“你以后就不会打不通了。”
沈璧然无声而笑,眼眶酸胀,闭着眼说:“开车小心点。”
“好。”顾凛川轻声说着,却又从门口走回来,立在沙发扶手这一侧。
沈璧然闭着眼,感到那道身影笼罩在自己的上方,许久,顾凛川伸手轻轻按了一下他的头。
“晚安,沈璧然。”
房门开了又合,屋子重归安静。
许久,沈璧然从沙发上坐起来,把顾凛川留在茶几上的那杯温水喝掉,而后摸了一根烟,拉开阳台的门,去外面透气。
夜色寂静,只有远处高架上的车还在流淌,车灯明灭,如同城市在夜幕下的呼吸。
沈璧然把烟点着,但没有放进嘴里,只是拿在手上看着那点火星。
他对着公寓的车辆出口看了一会儿,没看到顾凛川的那辆库里南,估计顾凛川应该在他出来前就走了。
后半夜,云澜国际几乎没什么车进出,只有一辆车停在街边大树下,车上大概有人,打着双闪。树枝遮蔽,沈璧然看了一会儿才辨识出是一辆宾利欧陆,黑暗中看不太清,似乎是他觉得好看的那款哑光暴雨灰。
捏着烟的手忽然僵了下。
他还记得上一次看到同款车是在捡到小跛那晚,在宋听檀家楼下,他接了顾凛川的电话,聊到小山去世后情绪有些低落。离开时,欧陆的车主轻轻朝他按了一下喇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