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胜在靠近主位的右手边坐下，旁边的张海波正在戳手机，对面包富亮也是两个大拇指翻飞不停。
  不用问他也知道，这俩人都是在回女人的消息，一个回老婆，另一个回小女友。
  入职以来，和他们朝夕相处已经有将近一个月了，司胜对这几个队友也有了更多了解，比如老包真就是个妻管严、张海波老没正形，总去搭讪三十以内的小姑娘，为此司胜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老浪头”；冯朵除了架子鼓还会DJ打碟，以及秀一，司胜最关心的那一个人，秀一。
  音信断绝的这些年，他在商海打拼发了家，成功实现了经济自由，现在搞乐队已经完全是出于兴趣爱好了。
  看到他终于能摆脱枷锁的束缚，全心全意追逐梦想，虽然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才收获这份自由，但司胜还是由衷的为他感到开心，有一股炽热的感动在胸中久久难以平静。
  5分钟后，秀一才迈着大步姗姗来迟。
  他冲进会议室，手里拿着一张A4纸，满脸兴冲冲的样子，拉开椅子坐下时外套的后摆都挂到椅子扶手上了。
  啪的一声，他把纸拍在桌面上。
  司胜一边帮他把衣服拿下来放正，一边看了一眼。纸上打印的是一张通告单。
  “……成了？”他问秀一。
  “嗯！可算是。”秀一使劲点了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冯朵递过来一个疑问的眼神，秀一解释说：“我们收到综艺节目的通告了。”
  “哦？什么节目？”老浪头来了兴致，搁下手机把两手撑在大腿上。
  “墨麒麟影视出资投拍的，你们看看吧。”秀一说着把通告单推到了桌子中间。
  “什么？林厂？”
  “真是林厂吗？”
  司胜兴奋的头皮一阵发麻。除了冯朵，他们三个都立刻蹿了起来，脑袋凑到一处，挤着看通告单上的落款。
  在纸的右下角，果真印有一块威武的黑色麒麟形印章。
  ……我滴妈，这是要火的节奏啊。
  众所周知，被戏称为“林厂”的墨麒麟影视在综艺界那可是堪称绝对“老大哥”的存在，线上播放平台人气极其火爆。只要是他们投拍的节目，十之八九肯定都是绝对包火的。
  司胜单手紧紧按住通告单，不给老浪头抽走。视线往上移动到节目名称那一行，写的是：逆流Survival—乐队101。
  不说别的，单看“101”这个噱头，对标近几年来火遍全国的偶像选秀节目，就知道这肯定会是个规模空前的超大型真人秀。
  司胜感觉十分欣慰。秀一这段时间的辛苦努力总算没有白忙活。
  自从乐队人数招齐以来，他就开始给大大小小几乎所有不限报名年龄的音乐综艺都发去了投名状，可惜全都如同石沉大海，激不起任何回音。
  他的目标，是把他们乐队打造成能出实体原创专辑的专业乐手，因此上节目增加曝光度是非常有必要的，但他们实际能接到的活儿，主要也就是些社区公益演出，和广场舞大妈同台斗艳的那种，再就是超市门口上不了台面儿的小商演，只是为了给大甩卖吸睛才办的，勾引大爷大妈来淘点打折秋裤、帮帮滞销白菜。
  这些都赚不了几个钱，而且还只能唱主办方要求的歌，显然，距离秀一所定下的宏图伟志有着“亿点点”距离。但没想到功夫不负有心人，这苦苦等来的第一次机会，居然就是个这么好这么大的。
  几个人传阅着看完了通告。老包轻声感叹：“林厂这么大的节目居然能选上我们，真是太难得了。”
  老浪头笑了一声：“就怕安排的是炮灰剧本，拿咱们炒个梗混个热搜什么的，利用完就给打发走了。”
  司胜接茬儿：“比如‘老大爷勇闯娱乐圈’这种？”
  秀一被逗乐了，眼睛挤得只剩一条缝儿：“唉，就算是演丑角儿，不也能给咱增加点儿人气吗，黑红也是红嘛。”
  司胜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既然准备参加节目，那有些问题就必须得拿出来处理一下了，不能再糊弄下去。”老浪头突然一本正经地说，眼神转向老包那边：“就比如你，老包。”
  “我，我怎么了？”老包又露出了那副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的不安表情。
  “安啦。我只是想说你的形象。”老浪头解释说：“你看我们几个，形象都算挺不错的是不是？只有你……也没有说不帅的意思，就是这块秃，”他用手指尖敲了敲自己的头顶：“实在碍眼。我建议你应该去买个假发套什么的。”
  “……说的也是。”老包摸了摸自己的地中海，有点不好意思。
  “演出服装也需要决定。”司胜说：“初舞台应该是得自己准备衣服的。”
  “西装怎么样？咱们穿西装吧？”老浪头提议，兴奋地轻轻拍着大腿：“我帮你们挑，保证都给你们选到最衬身材的版型。”
  “你是有多喜欢西装啊？”司胜嫌弃地咧了下嘴。这人每天来上班儿穿的全都是西装。
  “那个……还有咱们乐队的名字，是不是也要重新想一个正式的？”老包问：“不会真叫‘花甲老人乐队’吧？”
  ——这名字是看社区表演的小区居民观众给他们起的。
  “那肯定不行，听着像卖粉丝的。”司胜吐槽。
  “夕阳红乐队，怎么样？”
  “垃圾。”
  “那就……”
  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中，秀一拍了拍手，想示意大家注意，但动静太小了，完全被净化器呼呼的风声和说话杂音给盖过，只有司胜注意到了。
  他看老浪头和老包还在唠个不停，就伸手在桌面上使劲敲了两下，让桌子HP-1。
  他俩闭嘴看了过来，司胜便伸出大拇指往身后指了指：“听队长说话。”
  秀一对他眨眨眼，偷偷一笑。
  “其他这些问题，咱们可以这几天再慢慢商量，但初舞台的表演曲目必须得抓紧确定下来了。大家也都看到通告单上写的，十天之后还有一次预审，通过了才能确定有资格参加正式录制。时间紧迫，今天先定好曲子，之后才好安排练习时间。这次机会来之不易，大家一定得练好练熟才行，可别被刷下来了。”秀一嘱咐他们。
  几个人都点头说好。
  秀一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会议室里的蓝牙音箱和投影仪：“我先给大家放一下我最近写的歌，你们有原创作品的话，一会儿也拿过来一起听听，咱们选一首最合适的出来。”
  他说着便双击文件，点开了歌曲。
  投影屏上显出歌词，悦耳的旋律开始在屋内弥漫。
  司胜盯着那一行行滚动而过的文字，只一听就明白了他这么多年完全是宝刀未老。
  那悠扬的乐音穿入耳膜，直教人感觉心潮澎湃、浑身战栗，仿佛能看到秀一耀眼的才华在空气中化成了一个个实体光点，散发出无与伦比的美……词好，曲更妙。
  司胜感觉鼻尖一阵酸楚，胸口的热流涌上了眼眶，不禁两手攥紧了衣角。
  这一切，就和他当年第一次听到秀一的歌时那种感受一模一样。
  白驹过隙，往事如昨。他神思恍惚，心驰神荡，不知不觉已深深跌入回忆的深潭，再度窥见了那段满溢着玫瑰色与星辰的大学时光……
  36年前，京首市地铁7号线。
  耗时三年新开通了两条线路后，京首市地铁的运营压力减轻了不少。司胜在晚高峰时间才拉着行李箱上车，也还是混上了一个座儿。
  大学在本地念书，坐个地铁方方便便就能过去，每次开学，不到返校日最后一天最后一晚上的Deadline，妈妈都决计不肯放他出门。
  ……那几个家伙又得抱怨了。
  司胜把行李箱夹在两腿中间。
  旁边那人身上有股很重的烟臭味，衣服一动弹就尤其明显。司胜眉头微蹙，往右边挪了下屁股，离他远了点。
  车厢里有几个人抬起眼，从手机屏幕上方盯着他看。有的看他从兜帽侧面露出来的头发——自从高中毕业以来他就一直没剪过，现在已经留长到胸部的位置了，而且还染成了雪一般纯净的白色。还有的人看他大晚上依然不摘的墨镜。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车里亮得很。
  地铁停靠到站，新上来几个乘客，把空余的位置都坐满了。关门铃响起时，最后一个孕妇姗姗来迟，挺着大肚子行动很不方便。
  司胜现在坐的位置是长椅子上小座之间的一条中缝儿，离左右两边的人都有半个身位的距离。
  他依稀记得孕妇好像闻多尼古丁的话会很不妙，迟疑了一下，就还是往左边挪过去，又挨着那个老烟枪坐了。
  孕妇坐到了他右边儿，轻声说了句：“谢谢。”司胜微微一笑。
  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响，他拿出来划亮屏幕，是寝室群里发来的新消息。
  -老大：还不回？
  司胜把胳膊肘撑在行李箱上，单手打字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