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胜胸口一阵发闷，顿了顿，才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那赔偿呢？”
  “什么赔偿？”女人还是操着那口客服腔，司胜感觉自己简直都要被气疯了：“违约金！给我们的赔偿！你们可是潇洒啊说爽约就爽约！有考虑过我们的损失吗？”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接着又响起了冷漠的客服腔：“很抱歉，据经纪人确认，我方工作室似乎并未与您方签订合同，合作协议尚未正式达成，因此不负有违约相关责任。请您自行确认一下，如还有疑问，可与我方法律部门联系。”
  司胜的手指微微发颤，张了张嘴，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按掉挂断键就把手机使劲摔到桌上，两手插进头发里，耳畔一阵耳鸣，只听得到自己低沉的心跳。
  他盯着膝盖，两只眼眶憋得通红，不断质问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冲上楼去找朱文斌签一份合同，为什么傻乎乎地拉着秀一边乐呵边就直接打车回学校了……操！现在会沦落到这步田地完全都是他没长脑子的锅！作为一个经纪人他简直太太太太失职了！这叫他……怎么开口跟秀一说啊？
  “唉。”他重重叹了口气。
  勉强平定了一下情绪后，他给秀一发了两条消息过去，把这事告诉他，毕竟打字还是要比张嘴来得容易一些。但秀一没有回，不知是没看见，还是已经看见了但实在太受打击，一时失望得连话都不想说了。
  他焦灼地盯着对话框，把打出来的字又反复删掉，最后还是觉得应该先给秀一一点时间让他自己缓缓，就没再发消息了。但等吃完晚饭，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按理来说秀一怎么着也该看到了，但却仍然没有回信，他就开始有点着急了。
  ——秀一的性格他很清楚，有什么难过都自己闷在心里不说，一个人挺着忍着，几乎能把自己给憋死。
  他实在是担心得很，因此也顾不上别的了，点开通讯录就给秀一把电话拨了过去。
  拉长的两声“嘟”后，机械语音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卧槽！”他震惊地瞪着手机。
  秀一这是咋了？直接自闭了？不会要干什么傻事吧？
  他感觉后背一阵发冷，拿上寝室门卡就直接跑下了楼。
  落日的余晖洒在校园里，水泥大道和石子小路都被染得一片金红。白日的酷暑已经消散，三三两两的学生都在微风里悠闲地散步，只有司胜健步如飞，还累出了满头大汗。
  跑到工商学院宿舍楼下，他跟宿管大爷打了声招呼：“我来找秀一。”然后就轻车熟路直接上楼去了，仗着和大爷混的熟也没登记。
  到了415寝门口，他弯起指节敲了敲，开门的是秀一的一个舍友，他记得应该姓王。
  “王同学，杨秀一在吗？”他问。
  “你是……音乐系的那个……”王同学的表情有点迷茫。
  “我叫司胜。我是秀一的朋友。”司胜说。
  王同学把寝室的门全打开了，司胜看到屋里只有他一个人，秀一的椅子和床上都是空的。
  “秀一呢？”他问：“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王同学说：“他昨天半夜突然就走了，什么也……”
  “昨天半夜？”司胜大吃一惊。昨天朱文斌工作室的邮件都还没发来呢，这么说秀一这里还出了别的事儿？
  “对，接了个电话就突然要走。”王同学说：“我问他要去哪儿他也没搭理我，只说是有急事，走得很赶，箱子都没拿，只背了个包。”
  “那他……”司胜说了一半又停住了。
  “什么？”王同学问。
  “……没事。”司胜摇摇头。
  他本来想问秀一有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口信或者字条之类的，但再一想肯定是没有，要不然王同学早就该说了。不管秀一遇上了什么事，情况肯定相当严重。他现在脑子里开始控制不住地冒出各种可怕的猜测，担心会不会……
  不！不会的，现在可是法治社会，怎么可能还会有那种事？
  他拍了拍头顶告诉自己不要去乱想。
  “你们辅导员有没有可能知道秀一的情况？”他问王同学。
  “嗯……我打电话问问。”王同学拿起手机去了阳台。
  司胜抱着胳膊，进屋靠在秀一的桌子前，看他笔记本电脑上还插着充电线，充满的白灯已经长亮，就帮他拔掉了。
  过了几分钟，王同学开门从阳台进来：“辅导员说她也不清楚，她现在正想办法联系老杨的家人呢。”
  “……是吗。”司胜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没有办法，只好先回了自己宿舍。
  晚上，他又给秀一连着打了好几通电话，但一直都处于关机状态。他躺在床上慌得根本睡不踏实，隔不了多长时间就要迷迷糊糊地惊醒一次，醒了就再打电话过去，再听一遍那令人煎熬的已关机提示音。
  他摸黑给秀一发了一长串微信消息，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说自己真的很担心很担心，要他一看到消息就立马跟自己联系。
  黎明时分，他才在精疲力竭的作用下总算是睡着了，睡梦中都还一直攥着手机，眉头微微皱着。
  不知过了几个小时，手机铃声突然震响，他哆嗦了一下，几乎一个激灵就立刻翻身而起，眼睛睁得圆圆的，看见来电显示正是秀一，但紧接着就感觉一阵头晕，眼前也黑成了一片啥也看不见了。
  “操……”他挣扎着抓了两把空气，还是脱力地倒回了枕头上。起太猛了，低血压可真够受的。
  ……他妈的！该死的杨秀一！他喘着粗气，在心里发狠地骂。
  有什么急事就不能先说一声再走吗？或者哪怕留个言，好歹让人心里有个数啊！这家伙直接电话不接！消息也不回！失联24小时还多急得人都要报警了，现在才知道打电话！良心都让狗啃了吧？
  他气得七窍冒火，等视力一恢复就立刻捞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把电话放到耳边，打算把秀一痛骂一顿，不骂他个狗血淋头都不带完的。
  然而嘴唇张了又闭，他却一个字都没能骂出口。
  因为听筒里首先响起的，是一声细微的啜泣。
  第43章 隔膜
  “秀……秀你怎么了？”司胜一听到他哭整个人都慌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还好吗？”
  手机那边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呜咽，接着是鼻子吸气的声音。秀一似乎哭得很厉害，试了好几次都根本说不出话。
  “你现在在哪儿？”司胜沉声问：“我马上过去找你。”
  “不……”秀一勉强挤出了一个字，然后又是一阵抽噎。司胜心里担心的不得了，但也不敢催他，只能不断地柔声安慰着：“好了好了，我在呢。你胜哥在呢……”
  就这样慢慢哄了好几分钟，秀一的情绪才总算稳定了一点。他鼻音很重地开了口：“我，我妈……突发性脑溢血进急诊了……”
  “什么！”司胜的呼吸停了一瞬。他之前设想过很多种意外情况，但没想到出的竟然会是这样的事。
  “……那你回龙江省那边了？”他问：“阿姨现在怎么样？”
  “嗯……手术做完了，还在ICU。医生说醒过来的希望不大，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期，不知道能不能……”秀一的声音一阵哽咽，说不下去了。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司胜不知道还能怎么安慰他，只能反复说着同样的话。
  “是不是……是不是我太自私了？”秀一边哭边说：“只顾着自己想做音乐，完全不管家里，还以为自己终于走运了也有追梦的机会了，就没听我妈的去找个稳定的工作，结果太得意忘形，所以才……所以才招来惩罚……”
  “不对！”司胜着急地打断了他：“你千万别这么想！这不是你的错！只是一场可怕意外，别跟自己过不去……你只是太伤心了。”
  “……嗯。”秀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哑着嗓子轻声说：“对不起……之前我走得太急，手机没充电，后来也一直没想起来看，今天早上才发现自动关机了。让你担心了。”
  “没事儿。”司胜马上说，胸口里一阵揪心的疼。事到如今他怎么可能还在意这点小事？
  “你在哪家医院呢？”他问秀一：“我现在马上过去。飞机看看有没有吧，没有的话，火车就得晚点才能到。”
  “不用。”秀一吸了下鼻子：“我弟暂时放在邻居家，表姐和老姨也来医院帮忙了，现在倒是不缺人手。”
  “我过去陪陪你啊。”司胜说。
  “别了……太远了。”秀一叹了口气。
  “好吧……”司胜也叹了口气：“那你有事随时联系我，别一个人闷着。”
  秀一“嗯”了一声。
  第二天一早，他给司胜打来电话说妈妈已经转出ICU，情况大体稳定了，但当天下午就又哭着告诉司胜，说医生确诊他妈妈成了植物人，基本没有苏醒的希望了。然后再下一天的下午，他给司胜发了条消息，说上了回京首市的火车，明天早上6点钟到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