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声音小，但足够桑琢听见，也足够准备来敬酒的人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不止桑琢怔了一下，连那些敬酒的人都傻眼了。
  沈肆妄没服软过，哪怕当初对桑琢，也没服软过。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姿态也不可能放低，但此情此景，沈肆妄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没办法了。他不知道怎么去说服桑琢，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如果权力都拉不回桑琢，沈肆妄真的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还是囚禁吗？
  如果是正常人，囚禁起来，思想会崩溃，早就疯了，早就不可能会离开他沈肆妄。但桑琢不一样，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两次思想的觉醒让他连生死都不在乎，何况是拿人威胁他
  那两个月的囚禁，沈肆妄不是没有威胁过，但桑琢是怎么说的
  ——我死后不过是一堆白骨，谁在乎那些东西？如果桑犁他们知道我是因为他们而苟且偷生，他们只会和我一起赴死。
  回忆归于现实，沈肆妄攥着桑琢的手腕，强硬让他坐了回去。他深呼吸着，随即坐在桑琢的旁边，又恢复了淡漠。仿佛刚刚放低姿态的人不是他一样。沈肆妄垂了眼帘，拿走桑琢手心处粘的酒杯，说：“不喝了。”
  桑琢从愣怔中回神，一时间也忘了抽回手，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沈肆妄——他绝对是听错了。沈肆妄怎么可能放低姿态。
  后面的人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三三两两对视一眼，随即又笑着，改换了策略。他们没有亲自过来，而是拍着自家小孩过去：“去!叫哥哥去。”
  桑琢被这些小少爷、小姐吵得头疼。他又走不了，又不能去哪，只能缩在角落里，看着那群小孩过来，叽叽喳喳地叫他哥哥，一会儿问桑琢喜欢高尔夫吗？一会儿问桑琢下不下棋，偶尔还有一群小孩端着糕点就跑过来，嚷着哥哥，问桑琢喜不喜欢。
  桑琢就眼睁睁看着那小屁孩一个不小心，摔了下来，倒在自己腿上，蛋糕砸在自己衣服上，全脏了。
  他连阻止都来不及。
  “哥哥对不起，”那小孩来不及哭，立马站起来，就替桑琢擦掉蛋糕，“哥哥别生气!”
  桑琢深呼吸一口气，说：“可以去旁边玩吗？”
  此话一出，那群小孩瞬间安静下来了。
  “不行的哥哥，”有小孩站了出来，尤其认真，“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桑琢：“这种地方不至于吧？”
  “可是上次我跟妈妈出去，就被人绑架了，爸爸花了一个亿才把我们救回来。”旁边，一个十岁大的小男孩一板一眼。
  桑琢：“……我保护不了你们。”
  “可是四爷可以啊，”又有个小姑娘开了口。她倒是不客气，把桑琢面前的糕点拿过来两块，一边吃，一边说，“我们的保镖聚集在一起，谁敢抓我们。”
  桑琢：“……”
  年龄看着不大，懂这么多呢。
  后来，就莫名其妙变成了一群小孩在玩游戏，玩什么过家家，让一个男孩当爸爸，一个女孩当妈妈，桑琢当医生，然后剩下的全当儿子和女儿。
  “哥哥你说啊!你说他们不行了!”
  桑琢：“……不行了。”
  然后，桑琢就看着其他小孩就“扑通”一声全跪下了，“哇”的一声，全假哭起来。
  对面，是两个躺在沙发上的一男孩一女孩。
  桑琢额角突突地跳。他怎么觉得有点丢人呢？起身就要走，结果被其中一个小孩扯住。小孩说：“哥哥你哭啊。”
  “……”桑琢说，“我不想哭。”
  “哥哥不会吗？那我教你!”那小孩撸了袖子，忽然就跪到地上，“哇”的一声，对着桑琢就嚎了起来。
  其他小孩见状，立马开始嚎。
  桑琢：“……”
  这边的动静不可能不引起其他人注意，一个两个都看了过来。躺下的孩子家长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跑了过来：“小霖!”
  “哎呀妈妈你干嘛，”小霖被抱在怀里一脸懵逼，她不满，推了他妈，“我们在玩游戏呢。”
  “这玩的什么？”有人问。
  “我当妈妈，出意外死了，他们都是我儿子!”
  众人：“……”
  “这玩的什么游戏，”有人站了起来，把自家孩子抱了起来，回头看向沈肆妄，有些尴尬，“小孩不懂事!”
  “哥哥不守游戏规则!他都不哭!啊!妈妈别打我!”
  ……
  沈肆妄只说：“没事。”他看向沈栗，后者颔首，走出来：“四爷给各位少爷、小姐准备了礼物，这边请。”
  桑琢要走，沈肆妄也没拦他了，反而跟他一起出去。
  “桑琢，”沈肆妄语气依旧淡，叫他，“上车。”
  一旁的沈栗打开车门，眼观鼻、鼻观心，假装看不见。
  桑琢没动，反而站在劳斯莱斯幻影的旁边看着沈肆妄：“不想上去。”
  沈肆妄看他：“不喜欢这辆车可以换一辆。”
  话音刚落，沈肆妄就看向旁边的沈栗，沈栗立马明白，关了车门，低声吩咐几句，下一秒，原本的那辆劳斯莱斯幻影开走，另一辆古斯特就开了过来，停在两人旁边。
  沈栗照旧开了车门。
  沈肆妄看着桑琢：“喜欢吗？”
  桑琢深呼吸一口气：“你的东西，我都不喜欢。”
  沈肆妄垂了眼帘，没什么表情，只说：“上车。”
  僵持一会儿，桑琢还是上去了。他坐在后面，沉默地把额头抵在窗户处，察觉到沈肆妄坐过来，他也没吭声，就这么看着外面的风景移动。
  回到家，桑琢转身就走，但这次没能走掉，沈肆妄直接拦住了他，说：“谈谈。”
  桑琢扯了嘴角：“有什么好谈的。”
  “梳理一下问题，”沈肆妄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摸了根烟，但没有点火，直说，“我觉得，我们两个之间，没必要那么僵。”
  桑琢回头看他：“什么意思”
  “本质上，不过是商老爷子的问题，是他布局，路兆麟和云叙安等人参与，而你我不过都是受害者。桑琢，就算因为我，你被洗脑，但你破坏我的生意、烧我货物、差点杀了我……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你做的。无论你听谁了谁的命令，可是你终究是对我造成了伤害。所以，后来我把你推出去，吸引杀手、平息众怒，也是有理由的。如果你因为我是最后的赢家，得了遗产和商家而记恨我，我可以不要，都送给你。”
  桑琢讽刺地笑了一声，继续看着沈肆妄说。
  “这样算，我们早就两清，所以，桑琢，你对我的这股恨，是从哪来”沈肆妄放了烟，又拿了打火机，他看向桑琢，语气淡定，“我救过你，什么都没缺过你，钱、权、地位，你只要说，我绝对给，而且独一无二。所以，你我之间的隔阂到底是什么？你又在别扭什么？”
  如果是平常人，可能就会立马开始反思，反思自己做的对不对。陷入那种感恩和愧疚的氛围中，然后开始认错，缓和，接着，去讨好。
  但桑琢不一样。
  他就站着，看着沈肆妄，说：“原来你一直以为，我恨的是从前。但你有没有想过，谁稀罕回忆，谁又值得我恨。所有人对我来说，不过是一阵风，仅此而已。你也一样。”
  风会停止，人会走远。
  所有人都以为桑琢在恨，在恨商老爷子，恨从前的一切，恨自己。连沈肆妄都这么以为。但桑琢偏偏就不是。
  玩弄打火机的手僵住了，沈肆妄抬眸盯着桑琢。
  “从我打断了你的腿、放火之后，你就不在我的世界里了，什么恨不恨的，谁会一直活在过去里”桑琢耸肩，“至于你问我，我们现在的隔阂是什么……”桑琢冷笑了一声，“哈，你自己不应该更清楚吗？囚禁、下药、催眠、玩弄……沈肆妄，我是走不掉，但有本事你就一直囚禁着我。”
  ◇
  第64章
  气氛再次僵硬。
  桑琢歪头看向沈肆妄，抿唇笑了笑：“我都这么说了……还不放我走吗？你也看到了，我什么都不在乎，无论有没有你的存在我都可以生活得很好。哪怕我的手已经废了，不是吗？”
  沈肆妄再一次感受到了心口处那种钝痛。但表面上还是没什么变化，只是走到餐桌旁边，说：“吃饭。”
  “你在逃避，沈肆妄，你在转移话题，你在心虚……”
  “不要拿你那点心理知识揣测我，没用。”沈肆妄只说，“还欠我十五天自由……桑琢，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桑琢顿了好久，最后还是走到餐桌旁最远的地方，他吃着张妈做的饭，一声不吭。两下安静，谁也没说话，直到桑琢吃完饭后，往外面走去。
  沈肆妄看着桑琢的背影，克制着自己没叫人上去。周围没人了，偌大的客厅里就只剩下沈肆妄一个人。哆嗦着手拿了烟，点燃，点了两三次才看见猩红的光。咬着烟抽着，三两口就吸完了一根，捻灭烟头，沈肆妄颤抖着手，沉默地抹了把脸，还是起身往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