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作者:不执灯      更新:2025-09-16 09:04      字数:3310
  方与宣侧目看他一眼。丛风冷着一张脸,手指在车门储物格摸了下,又很快收回来。
  方与宣转回头,懒洋洋地说:“抽吧。”
  他的语气十分熟络,听来有几分隐晦曲折的暧昧。空调才打开不到一分钟,狭小的四方空间里仍旧闷热,像膨胀的气球,丁点火星就会引爆。
  丛风把烟盒推回储物格里,拨动转向灯,猛踩一脚油门,把后排不省人事的郑宇颠得闷哼几声。
  两个人都不说话,车子孤单地行驶在黑夜里,方与宣掐好时间,在看到熟悉的街景出现后,才挑起一个话头:“对了,前两天我去公安局配合调查,才知道案子已经移交走了,和我对接的是刑侦队的同志。”
  “嗯。”丛风说。
  “嗯!”郑宇昏得神志不清,莫名其妙在后排发出一个单音节,听起来在重复丛风的话。
  丛风骂了一句,重新回答:“是的,我们只负责调查拍卖行的资金流向。”
  “查得怎么样了?我听了点小道消息,说其实是拍卖行背后团体内斗,把事情捅出来的?”
  “是。”丛风有些无奈,“郑宇说的?”
  方与宣扫了眼后排:“对。”
  “嘴上没个把门的。”丛风说。
  拍卖行出事后,本地圈子里或多或少传出来一些风言风语,丛家是当地大企业,得到些所谓内幕八卦也并不难,估计是郑宇听丛迪讲来,又当成谈资讲给方与宣了。
  “你这弟弟,跟你不同姓啊。”
  前方红灯,丛风踩了刹车,手指敲着方向盘:“他没跟你把家底也捅出来啊?”
  “没有。”方与宣觉得他在阴阳怪气,感觉有趣,从这几个字里又听出梦里那位的风味了。
  丛风盯着黑夜里跃动的红色数字,直到跳成绿色后才说:“我俩没有血缘关系。”
  “这样啊。”方与宣点点头,这个措辞非常严谨了,没有说谁是亲的谁不是,他便也不再追问,“我还觉得你俩挺像的。”
  这是丛风十几年来第一次听人说他和郑宇像,微微扬起眉梢:“嗯?哪里?”
  方与宣思索着说:“不太好相处。”
  丛风拧了一下眉头,还想说些什么,扫了眼导航,随即收起声音。
  定位已经和目的地重合了。
  车门没有解锁,方与宣也没有试图去开门,后排的郑宇在呼呼大睡,沉默流转在这片小空间里,路灯的光削了一小半进来,照亮他的小半张脸,明亮的那侧瞳孔映出一层浅棕色,漂亮又深邃。
  片刻的安静后,丛风问:“你是怎么拿到我的手机号码?”
  方与宣那双浅棕色的眼睛里浮上一层笑意:“你是为了问这个,才捎我回家的啊。”
  丛风忽而在此刻意识到了自己心烦意乱的原因,萦绕心头多日的古怪得到了答案,在他与方与宣的几次相遇里,对方似乎始终在无形牵引着关系的走向。
  第一个电话是他主动打的,好友申请是他主动发的,现在又送对方回了家,方与宣似乎什么也没有做,就让他在不知不觉里打破了自己的社交准则。
  丛风从储物盒中拿出那张属于方与宣的工牌,挂绳被随意地一圈圈缠在手指上,他没有要交还给失主的意思,只是饶有兴趣地把玩着。
  “你是故意把东西落在我这里的?”
  方与宣不置可否。丛风将头侧向副驾驶的方向,毫不掩饰脸上的烦躁与探究,极具攻击性的视线有如实质。他的身子再次向前倾,阴影沉沉压下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方与宣却不闪不避。
  这个距离已经打破了安全社交的范畴,但他在梦中尝试过更过火的距离,干脆也贴近一些,在对方的眼眸里清晰看到自己的倒影。片刻后,他问:“我们以前见过吗?”
  【作者有话说】
  现在还未见端倪,这对不知道为啥,存稿到后面虽然还是天天骂骂咧咧你怼我怼的,但同时还挺娇夫娇妻的………可能成熟点会疼人吧
  第11章 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丛风并不知晓他为什么要这样问,但他足够相信自己的记忆力,丝毫没有迟疑:“从没见过。”
  “好吧。”方与宣得到这个答案也没有意外,只是平静地接受,坦然道,“我问你同事要的号码。你很像我的一个……”
  他斟酌着措辞,最后说:“……故人。所以我对你有点好奇。”
  丛风仍旧没有回答,只是身形顿了顿,复又重新靠回椅背上,隐没在黑暗中,目光沉沉,只在方与宣伸手去开门时,给车子解了锁。
  咔哒一声,车外的暑气钻进来,把对峙都吹散。
  夜风吹起发丝,方与宣扶着车门,忽然俯身盯住他,问:“丛警官,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丛风仍坐在阴影里,把储物盒里那根烟拿出来,含在唇间,转了转眼珠,回视着他。
  丛风自认平时的态度是非常客观的公事公办,几次相遇也都表现得足够客气,从没有将私人情感显露于相处中。
  他盯着方与宣的眼睛,一段意味不明的沉默后,却笑了一下:“怎么看出来的?”
  方与宣也笑了起来,在路灯下有些晃眼。他退开两步合上门,只留下了轻飘飘的一句:“多谢你今晚送我回来。”
  丛风目送他一路走进公寓楼,才从储物盒里摸出打火机,咔哒咔哒按了十几下都没打出火,便又把打火机丢回去,脚踩油门,车轮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后排的郑宇咣当被甩在车门上。
  “啊哟!”
  丛风过小区减速带时都不踩减速,丝毫不心疼车子,把郑宇晃得像刚从滚筒洗衣机里爬出来。
  他心底憋着一股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气,语气倒是无波无澜:“什么时候醒的?装死装得挺像模像样的。”
  “我想吐啊,为了你我憋到现在!”郑宇扶着脑袋,“我没听见你们聊天!我就听见最后一句,他说你讨厌他什么的我操我要吐了!”
  丛风翻出来个塑料袋丢到后排。
  “哥我得跟你承认个事情,”郑宇呕了几下,还是执着地扒拉着驾驶座,语气里有些不安,“我今天是在博物馆闯了点小祸,方老师帮我摆平了。我现在欠着他人情,还说过两天一起吃个饭呢。你要是那啥,不待见人家,我俩就自个儿去得了。”
  “你闯什么祸了?”丛风听着头疼,恨不得直接把他顺着车窗甩出去。
  郑宇嘟嘟囔囔:“没什么大事,解决了反正。我以为你俩关系不错呢。”
  “你们怎么认识的?”丛风问。
  “店里认识的。”郑宇抱着塑料袋,发出一连串噪音,最后也没吐出什么,奄奄一息地躺在后面,梦见哪句说哪句,“他以前也在那边看店……一放学就去。来回忆往昔了。你知道的吧,我们那儿疯狂星期四开市……他来盯了一天店……”
  他说着突然爬起来,又扒上驾驶座,几乎贴着丛风的耳朵说:“卧槽,他舅妈是方增霞,你知道吧,说不定我小时候还见过他……他舅妈……方……”
  丛风一巴掌拍在他脸上,把人按回后排,郑宇彻底不吱声,过了会儿传出小呼噜声。
  郑宇的酒量非常好,没人灌他的时候根本喝不倒,今天大概是兴致上来了,看得出醉得不轻。
  丛风把他带回自己家,车子在立交桥上疾驰,桥下的车灯连成一片赤黄色的河流,顺着这座城市四通八达的筋脉流淌,他一路超车,压着限速开回家。
  方增霞这个名字颇为陌生,但结合上下文也能猜出来个七七八八,这人大概是郑宇从前总爱挂在嘴边的侠姨。
  丛迪出生后,丛家对他们二人的态度便有了些许微妙的改变,平日里虽不缺吃短喝,有求必应,可也架着一层条框清晰的界限,只要他们不在学校里惹出麻烦来,家人并不过问他们的生活,也不对他们的人生有任何预设。
  郑宇的学习成绩一直吊车尾,初中天天迟到早退,丛风有一次翘课去逮他,在郑宇的屁股后面骑车跟踪。
  郑宇的自行车是辆价格不菲的变速,校服被风吹得鼓起来,嗖嗖地划过旧红砖板楼、老百货商场,最后停在了一条街前。
  丛风远远地缀在他身后,一抬头看见这长街上面题了一块匾,沈阳道古玩市场。
  这座城市的道路多以省市名称命名。百年前租界林立,脚底下南北纵横的路全写着洋人名儿,宝士徒道、博罗斯道,后来打了胜仗,头抬起来背挺起来,便以省市名称取而代之,小小一座城的胸膛里装着全国几十块地。
  城里的许多建筑见证过百年浮沉,炮火轰过,泥瓦重建过,被圈起来拆过,老先生们奔走着挽留过,春来秋往树叶子绿了又黄,终于还是留下了一片沉默又高大的老楼,打眼看过去仿佛还能看见当年,当年这路上也是车水马龙,吆喝声四起,迎面会走来踩着军靴夹着报纸的人,背负着民族的过往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