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作者:不执灯      更新:2025-09-16 09:05      字数:3318
  “过来搭把手。”方与宣拉开烤箱,热气四散,奶香味扑鼻,里面烤了几个圆滚滚的小面包。
  烤盘端出来,将小面包拣进盘子里,丛风用手指戳了戳,松松软软,一按一个洞。
  方与宣一把拍飞他的手,把小面包转了个面,将窟窿眼藏到底下。
  丛风有些想笑,嘴角却没有力气提起来。他知道方与宣一直喜欢烹饪,方公府来的厨子做得一手好甜品,大白馒头都能捏成嫦娥玉兔,蒸笼是他的战场,盖一掀,火一点,大千世界诞生于手中。
  方与宣从前喜欢跟着他学揉面团,师傅雕朵并蒂莲,方与宣捏得更传神,巧夺天工,只是蒸出来后变得软趴趴糊成一团,反倒师傅的花儿仍然奕奕有神,水汽一烘,更显水灵。于是只能从头学起,第一步学水与面的比例。
  可惜他总没有时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后也没学出什么成果。
  丛风家里的烤箱搁置多年,自打买来几乎没有用过,如今终于开灶,孕育出的第一炉是香喷喷的小面包。
  锅里还在煎牛排,丛风已经站在旁边把面包掰开吃了,一眼没看住就吃完俩,方与宣烦得要命,赶人又赶不走,索性把锅铲交给丛风,自己去歇着。
  大餐上桌,规模堪比年夜饭,蛋糕切成两份,一人分一个寿桃。
  开两瓶酒,咕嘟咕嘟下肚,酒酣耳热之际,方与宣想起什么一样,起身从屋里拖了一个纸箱出来。
  看得出箱子很沉,他连拉带拽,就听见箱子里咔哒咔哒响,仿佛装了一辆坦克,一路来快散架了。
  但丛风一眼就认出那是什么。
  “这些不是我的生日礼物吗?怎么这日子送。”
  方与宣蹲在箱子边,一样样往外掏:“上辈子的东西本来就该是忌日烧的,俩日子分开送,今年生日送今年的,又不耽误。”
  掏出来的东西摆在脚边,排成一排,拿到一个丝绒小盒时,方与宣把它打开,着重强调:“玉扳指,黄口料,跟你那个一模一样,上礼拜出差时在外地淘到的,贵都贵死了。”
  丛风弯下腰,肘撑在膝盖上,拿过那枚玉扳指在指间摩挲,当真是一模一样,内圈纹样都相像。他心下震动,低声笑道:“我又不拉弓了,戴扳指做什么。”
  “当戒指带呗,要么放床头当吉祥物。”方与宣拍两下他的腿,又拿出一张照片,笑道,“你的和田护心镜,喏,现在在博物馆里摆着了。”
  丛风翻着那些照片,过往记忆如潮水般翻涌,他用碎过不少护心镜,想来真是可惜,随便捡一片回来,都能转手套出来大几万。
  那箱子里还有不少东西,书画、金簪,个个款型眼熟,全是从前用过的,不知方与宣费了多少心力收集起这些物件。
  他眼眶发热,哑声道:“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电视柜最底层,那里一直是装电子设备用的,柜子旁边开个洞,牵几根线挂着路由器,方与宣从来没注意过这些边边角角,却见丛风拿了个小盒。
  那小盒平时就大咧咧地摆在最外面,他每次看到都没放心上。
  小盒打开,里面居然是厚厚一摞信。
  丛风蹲到他身边,拉过他的手,将沉重的盒子放进他手中:“二十五封,我给你的回信。”
  方与宣的手开始抖了,他有些喘不过气,随意翻动几下,每封信上都写了时间,从冬月到正月,最后一封停留在二月初八。他死在这一天的傍晚。
  二月初八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前一日他熬到很晚,将策论写完,随奏折递入宫中。中午难得有食欲,吩咐府里的厨子做了一桌菜,好几人份,摆了整桌,黄米粘糕做成小狮子的造型,安静地趴在碗中央。
  方与宣一个人吃不完,他叫了厨子和贴身的小厮一起,这二人都是跟着他从方公府来的,一路走来也算是老朋友。
  其他人起先不肯上桌,是管家忽然开始抹泪,第一个坐到他旁边,其余几人意识到什么,纷纷沉默下来,和他一起吃完了这桌好菜。
  后院煎中药的小锅这天歇业了。府里没了苦药味道,只有熏香袅袅。
  方与宣搬了一把椅子到花园里,对着天空发呆,晚冬的风依旧吹得人皮肤发疼,管家招呼他进屋烤烤火。
  方与宣回到桌前,从架子上翻出信纸,刚好是最后一张,他便提笔写了最后一封信。
  那天写了什么已然记不清楚,病入膏肓,浑身关节酸痛,神经突突跳,摧枯拉朽地将他拖拽向生命尽头。
  一封信写了许久,字迹歪歪扭扭,笔锋早已不复最初的潇洒恣意,搁笔时日薄西山,夕阳照入院子里,余晖映得满院暖融融,眯起眼,金光闪闪,错觉是开了一院春花,方与宣坐到水榭中,倚着那张棋桌,休息了一会儿。
  那封信他没有烧掉,也许是忘记了,也许只是不想被丛风看到那样落魄的自己。
  金灿灿的夕照洒在身上,方与宣支撑不住合上眼,透过眼皮的光变得越来越亮,仿若正午高悬头顶的烈阳。
  他恍觉自己还坐在桌前,鼻尖有茉莉花香,夏风吹起书页,有人敲敲窗,同他说:“还不来?要迟了。”
  ◇
  第56章 忍忍吧
  迈进冬天,日子终于有了盼头,圣诞连着元旦,跨进新一年,眼跟前就是新春了。
  郑宇正在筹备小店的线上运营手续,成日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和方与宣保持单线联系,偶尔咨询他一些意见,其余人统统是世俗烦扰,连丛风都联系不上这人。
  断联小半个月,郑宇再一次找上门来,居然是喊他回家吃饭。
  圣诞过去,丛风的生日到了,风水轮流转,这回转到了吉利日子,说好要和方与宣一起过,高兴点过,不能像上回似的,蛋糕吃到后面,俩人开始哭,哭得停不下来。
  丛风往年从不过生日,只有空时去福利院转一圈,四处走走,就算是过了。可今年不一样,丛迪小少爷光荣回归,把死气沉沉的家盘活了,张罗着要他回来庆祝。
  他不肯去,丛迪就一个劲打电话,最后把他逼得无可奈何,只得实话实说,说要和方与宣一起吃饭。
  得到这个充分的理由,丛迪终于偃旗息鼓,识趣地留给他们二人世界。
  丛风两辈子都不爱庆生,小时候在军营,也没人记得住这种虚无缥缈的纪念日,后来回了京城,寿宴搭成勋贵子弟相互结交的平台,过起来也无趣。
  方与宣的生辰倒是年年都办,原先在方公府时,更是办得格外隆重,方大人亲自操办,宴请同僚,少爷小姐呼朋引伴,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未成亲时,丛风也以世子身份参与过一次,规矩繁多,众人推杯换盏,大的恭维客套,小的相互攀比,无甚滋味,他呆着喘不上气,总是半途离席。
  在主人家府邸里四处乱逛并不礼貌,但他一贯作风不羁,走到哪都气焰嚣张,也没人同他计较这些繁文缛节。
  丛风翻上屋顶,踩着瓦片,低头看堂前众人宴饮,欢声笑语,没几声是发自真心的,各个心眼像筛子。
  他瞧了好半天,却没瞧见生辰宴的主人公,一转头,才发现方与宣一个人靠在后院树底下,面色不善地抬眼盯着他看。
  丛风对他扬扬下巴,就算是打过招呼。
  方与宣冷冷道:“方公府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但也不至于踩着房梁子蹬上脸吧。”
  “我踩你房梁子,又没踩你酒桌子,忍忍吧,谁叫那请柬递给我了呢。”
  方与宣看不上他这副混不吝做派,冷哼一声,不置一词。
  丛风翘着二郎腿,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好料子,这身儿衣裳够精贵,怎的不去厅堂里走一圈?”
  方与宣懒得理他,转身离开,丛风位置高看得广,只见他径直回了厢房,没去宴席上凑热闹。
  他猜方与宣一定在想,下次说什么也得拦着不往安远侯府递请柬。方与宣也的确这样想的。只可惜没有下次了,第二年的这天,他们已经被迫坐到一桌,成了将军府的二位主人,来往宾客不断,他们得肩并肩一起笑脸相迎。
  夜里终于送走客人,二人在院子里清点贺礼,单子列了好几页,谁送了什么都要记录在册,以方便日后人情往来。
  记完礼单,又对着花名册一通指点,哪位如今已收入麾下,哪位仍是摇摆不定,哪位明里是纯臣,背地早已投入二皇子名下,等着清点一番结束,已经疲惫不堪,靠在院子的竹椅上,累得眼睛都睁不开。
  一天里难得的宁静,丛风给二人斟上两杯酒,端上几块糕点,真正的生辰宴在月光下开席。
  春三月,万物复苏的时节,鸟鸣声一二,时间都静止了。
  方与宣一边吃方糕一边指着礼单:“安远侯府赠名家琴谱一册,重莲绫十匹,玉佩一枚,哪呢,我怎的没瞧见?”
  丛风两条腿搭在桌上,懒洋洋道:“玉佩没雕完,琴谱一会儿给你,布料还在路上了,阆州路远,约莫两日后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