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作者:
错落椰 更新:2025-09-16 09:05 字数:3310
心理医生说,他现在有严重的被害妄想症。
宋奚晦对医生的话半信半疑,并不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可还是硬着头皮吃了药。药物带来的副作用将他折磨地更加虚弱,让他噩梦的时间越来越长,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
在不睡觉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去思考那些曾经觉得没有意义的问题,思考起从几千年前人类就开始思考的存在问题。他翻遍了巴门尼德、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黑格尔、尼采……找不到任何一个让他满意的解释。
意识到他所知的、所学的没有任何东西能解决他目前的困境后,他陷入了更深的彷徨感中,仿佛之前的人生就是无意义的、无价值的、失败的。
而就在这时,许涟第一次找上了他,声泪俱下地希望他去见见许迎弦。他答应了,不仅因为他能活下来有一部分原因是许家调了国外的仪器回国,还因为他也有很多问题问许迎弦。
宋奚晦再见到许迎弦时,曾经意气风发的许家公子剃了头,穿着蓝白相间的囚服坐在了玻璃里。隔着玻璃,他们相对而坐,通过一对座机电话进行交流。
许迎弦看着他的眼睛里含着泪,语气亦如他记忆里那般温柔:“阿奚……对不起……还好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我糊涂,阿奚,原谅我好不好?”
奈何,再温柔的话他也是听不进去的,他只想问:“你……真的爱过我吗?”
“我爱你,阿奚,我向天起誓,我只爱过你!”许迎弦说得诚恳,“无论发生过什么,我心里最爱的始终都是你,我不想我们变成这个局面的。阿奚,你知道的,自从四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我这辈子追逐的只会是你。”
或许是因为太过疲惫,宋奚晦依旧表现得很漠然:“可,你出轨了。你跟他,你们亲吻,甚至上床,在我出国的这一年,几次?还是早在我没上大学之前,只要我不在檀城……”
许迎弦怔愣了一瞬,没有否认,只一个劲地解释:“阿奚,我心里只有你,这是没办法否认的!你非要我把心掏出来你才信吗?我爱你,你是我唯一的美神。”
宋奚晦有了答案,轻轻吐出一口气,接着抛出了问题:“你爱的究竟是我,还是宋奚晦这个外表,这个身份?”
“我爱你,我爱你阿奚!”
许迎弦的话愈发地真挚,但对于宋奚晦来说,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在他的心里惊不起一丝波澜,只能让他在心底给这个问题后边默默划一个叉,又将来之前想的问题按顺序抛出来:
“对于你来说,我,是一个很不合格、很失败的伴侣,是不是?”
面对这个问题,许迎弦又一次怔愣,几秒钟后他才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说道:“没事的,阿奚,你没有,我爱你的自由,我爱你的完美,因为我爱你,所以你不必做什么,做自己就好。”
“嗯。”宋奚晦闭上了眼睛,他所有的问题都问完了,从许迎弦模棱两可的答案里,他窥见了最真实的答案。在他这位未婚夫眼里,自己就是一个自私的人,是一个不合格的伴侣。
宋奚晦已经无话可说,但许迎弦还在不停地重复着爱意,诉说着自己的迫不得已,乞求着受害者的原谅。
听着这些话,宋奚晦的眼前开始发黑,而后噩梦里的一幕幕开始上演,从波士顿的雨,到公寓里沙发上许迎弦的出轨,到染血的摆件和在雷光里扭曲的脸。
理智在一瞬间决堤,宋奚晦意识到,自己可能疯了。
他吼着质问许迎弦:“出轨也是迫不得已?杀了我也是迫不得已?出了事第一时间把我丢进水库也是迫不得已?”
许迎弦泣不成声,脸上说是无奈,更像是一种哭笑不得,他依旧为自己辩解:“我爱你啊,阿奚。你不愿意跟我上床,我不强迫你,你要去旅行,我也愿意在檀城等你,你要去美国读书,我也愿意等你。可我,我也是人啊。阿奚,你从来没有想过你的光芒有多伤人,站在你身边我的压力有多大,理解理解我吧!我爱你,所以即使你照出我的低劣,我仍旧不愿离开你……阿奚,我们该怎样才能回到以前?”
回到以前吗?宋奚晦想,绝不可能了。
“不可能了。”宋奚晦丢下了最后四个字后便扣下了听筒挂断了电话,他的话与动作彻底刺激了许迎弦,他敲打着玻璃,但很快被狱警制服了。
在探视过许迎弦后,宋奚晦确认自己完全疯了,他忽然想起来乔鸥的调侃,说搞哲学的大多会疯,大多会死。于是,他的身边开始多了些声音,吵得他不得安宁,最清晰的一个声音,每时每刻都在劝他去死,想带他去死。
即使世界混乱,即使精神崩溃,他依旧想活着。于是,他开始反抗那些声音,却不想,为了保持清醒划上的手臂却让他一次次地逼近死亡。就好像俄狄浦斯一般,为反抗命运所做的任何挣扎最后都带着他恰好落入了命运的罗网。
他寻求着一位贤者能带他走出困窘,回到大雨之前的生活,可始终徒劳。冬天到来时,他接到了慧然的电话,他没有接通,却因为两个字的备注决定去往云古寺。
西方的先贤们无人能够救他,那他便把希望寄托于本国的贤者。他以往是不信佛的,现在似乎也不信,但他觉得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换个角度去看世界,只为了去回答唯一的问题。
——我的明天如何存在?
义无反顾地登上云古寺,谢绝了任何人的拜访和跟随,这里的一草一木却都还在刺激着宋奚晦,提醒着他曾和许迎弦在这里的美好回忆。
于是,上山后,他连门也不敢出,将自己锁在屋子里,翻着书架上的书,想从中寻找答案,不舍昼夜,却只感觉自己从一个混沌的世界跳到了另一个混沌的世界,依旧让他无力对抗任何的事物。
在一个夜晚,他再一次崩溃了,他选择了服从所谓的“命运”,选择将以前最喜欢的钢笔刺向自己的手腕。
血一点点地流向地面,耳边的嘈杂声也越来越大,就在他觉得这些声音马上要把自己吞没时,慧然破门而入,又把他重新拉回了人间。
至此,宋奚晦被慧然强硬地带到了山上的院子里。他和慧然以前就喜欢斗嘴,这会儿也少不了,吵来吵去,宋奚晦竟然发现生活有了些盼头。
只是,噩梦依旧,他会在半夜被惊醒,被折磨,被耳边的声音催促着顺应“命运”,他又不自觉地选择用钢笔刺向手腕,用痛觉联系着他和真实的世界。
捱着捱着,也让他捱到了春天,后山的草木抽出了新芽,在慧然的怂恿下,宋奚晦走出了院子,走向了山下的佛学院,去那里寻找他想要的“明天的存在的意义”。
佛教哲学的摄入并没有让宋奚晦脑子里的那团迷雾被拨开,但寺里宁静的生活却让他的心渐渐平和下来,让他做噩梦的次数越来越少,让他渐渐能够正常生活。
一天夜里,山上下着雨,因为骨骼的疼痛,宋奚晦难以入眠。山上正在开法会,慧然不在院子里,他没了失眠的夜里说话的人。因此,他的情绪再一次崩溃了,开始发狂般打砸着屋子里的东西,直到累到精疲力尽。
忽然,手机响起,是任峻朋的来电。
他鬼使神差地接了,想知道这个断交多年的,脑子里都是肌肉的莽夫为什么会给自己打电话。出乎他的意料的是,电话那头传来的竟然不是任峻朋的声音,而是一个像他似的,发了狂的男声。
“宋阿奚!你还活着对不对,你还活着,对不对?你没有死,你至少还活着对不对……”
灵魂就是在此刻产生的共鸣,他确定了对方的身份,眼前浮现了去年秋天时那双阴郁的声音,连梦境里模糊的脸也清晰起来。
“你是,任罗疏吧?你好,我是宋奚晦,风雨如晦的晦。谢谢,我还活着。”
电话挂断后,宋奚晦再度攥紧了手边的钢笔。
第47章
任罗疏的到来对于宋奚晦来说就像是打开了一只潘多拉魔盒,带来的先是无尽的噩梦,熬过了噩梦,才能看见希望。
在任罗疏上山之前,宋奚晦确实很久没做噩梦了,但也只是不做噩梦,以往的事还是会像放电影一样在他睡着时在梦境里重演,醒来时一样会很累。而就在任罗疏上山后的那天晚上,他又陷入了波士顿和檀城的两场大雨。
耳边,教唆他顺从命运的声音再度响起,他不得不再次拾起钢笔刺向手臂让自己保持清醒。
面对任罗疏的不断靠近,宋奚晦最先产生的情绪是害怕。纵使任罗疏是曾经救起过他的人,他也无法确定恩人背后是否藏着一把尖刀准备刺向他。他曾经也无比信任许迎弦,可恰恰是许迎弦让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主动疏离着任罗疏,但任罗疏总是摆出一副唯唯诺诺亦或者说是怯生生的模样靠近他。他这才想起冬天精神稍好时和妈妈通过一次电话,妈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