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作者:鱼星草      更新:2025-09-16 09:11      字数:3283
  墙壁上贴着做旧港星海报,他们的卡座后面是一片唱片墙,挂满了不知道哪个年代的黑胶唱片,都用玻璃框做了保护措施,上面贴着收入日期。
  昏黄的色调里,杨今予的座位恰好正对着一处圆形小舞台,台子后面的灯五颜六色,颇有百老汇的舞美效果。
  台下有个点歌台,通常这种台子,会聘请一些驻场歌手用来表演。
  港风大概是谢忱难以抛弃的乡愁吧......杨今予闪过一抹矫情而陌生的联想。
  谢忱去酒柜里取酒,啤的洋的红的各拿了一个遍,看这架势,这几天是气得不轻。
  他恶狠狠放在两人的桌上,又去取酒杯。
  “你这是奔着灌死我去的?”杨今予叹了口气。
  谢忱轻飘飘斜过来一眼:“怨谁啊?”
  “我全喝了你就加入乐队?”杨今予眨眨眼。
  谢忱冷笑一声:“想得美。”
  但无论如何,事情都只好不坏,不然谢忱这会儿应该还躲着不见他才对。
  杨今予仔细看,谢忱最近瘦了不少。
  抛开儿时那个短暂相处的暑假,谢忱的世界他涉足的并不多,可以说他们几个,即使是谢天这个亲弟弟,也几乎不怎么了解谢忱的生活。
  是混哪条道的?什么时候受的伤?又遇到了什么事?这些杨今予一概不知。
  但他总是看到谢忱挂彩,总在谢忱身上看到挥之不去的戾气。
  谢忱有时候浑身是刺,有时候又嚣张得意。
  透过谢忱,他看到无数次自己刚回蒲城时的影子。
  只是不可谓不幸运,这才短短几个月,他好像已经没了那些刺。
  可谢忱,7岁来蒲城,现在已经17了......
  哦,这么想也不对。
  他来蒲城,算回归故里,而谢忱来蒲城,是背井离乡。
  寄人篱下,性质不一样。
  杨今予淡淡瞥了一眼面前高大的男生。
  谢忱眉头一皱,略有不满:“你这什么表情?不想跟我喝啊。那行,那——”
  “谁说不喝,喝。”杨今予笑了。
  谢忱不由分说给两个人都倒了满杯,从铁皮冰桶里夹了冰块进去。
  扎啤杯从下往下冒着雪白绵密的泡沫,谢忱先举杯,说:“尝尝,天水围特供,别的店没有。”
  杨今予抬杯跟他碰了一下,一口闷了半杯下去。
  确实是好喝,甘甜的麦香顺着嗓子直沁心脾。
  “挺猛啊。”谢忱揶揄:“平时在学校看不出来。”
  “校服一穿,看谁都一样。”杨今予说,“哦,你不一样,你校服穿腰上。”
  谢忱扯扯嘴角:“哪比的了你们班闫肃,大夏天也不敞领口,热死活该。”
  “你很关注他啊。”
  谢忱一阵恶寒:“我那是烦他,就烦成天管闲事的。”
  杨今予又灌了一口,抬手点点下巴:“你这儿怎么了?”
  谢忱的下巴上,仔细看有一道红印子。
  “谢天他爸。”谢忱无所谓道,“不知道哪个嘴碎的,把入股酒吧的事跟他说了,他嫌丢人。”
  杨今予想了想,问:“那你现在算是彻底从家里出来了?”
  “嗯。”谢忱嘴角有一闪而过的苦笑,随即又被眼底的桀骜代替了,说:“牛逼吧,现在谁也管不到我头上,等酒吧开业,盈利就行。”
  说着他吐槽:“不是我说,蒲城这小破地方物价这么低,你们枫铃国际的房租赶上北京了。”
  杨今予笑笑。
  谢忱仰头,两口把杯子里剩余的酒干了,玻璃杯在桌面磕出脆响。
  “你今天心情不好吧。”杨今予感觉谢忱今天不只是因为不爽他被纠缠的事。
  谢忱听这话乐了一下,眉毛一挑:“拜谁所赐啊?”
  “哦。”
  杨今予陪着把剩下的酒干了,说:“放点音乐吧。”
  谢忱起身去吧台调音响:“听什么?”
  “放你的歌单。”
  杨今予忍住没拿出自己的歌单,比起这个,他更想先摸清一下他的准吉他手平时喜好的音乐风格。
  “我歌单都是老歌。”谢忱留着心眼,推拒了一下。
  “没事,放吧。”杨今予口气义不容辞。
  谢忱也没跟他争,放个歌有什么不敢的,他缓缓扭动了音量旋钮。
  轻柔婉转的弦乐前奏倏然响起。
  非常耳熟的旋律,瞬间铺满整个小酒吧,与一闪一闪的背景墙交相辉映着。
  谢忱坐了回来,又给两人满上了。
  他敲敲桌面,示意继续喝,随口扯了一个话题:“在北京待得好好的,回这小破地方干嘛。”
  杨今予的杯子跟他磕了个响,仰头又是半杯下去,淡淡看了他一眼:“谁说好好的。”
  “不好吗?那边音乐环境总比蒲城强得多,别人玩乐队都往北上广去,你倒好,心系家乡回村发展。”谢忱无语。
  杨今予不以为然,提了提嘴角:“蒲城也不是没当过摇滚之乡。况且,一群特立独行唯我独尊的人凑在一起,造成的结果就是多败俱伤。”
  “你刚去北京就组起了乐队?”谢忱挑眉。
  “嗯。”
  杨今予灌了一口酒:“音乐学院想组起几支乐队,还是很简单的。”
  他放空眼神,似乎是回忆起不太愉快的事,自嘲般笑了笑,语焉不详:“谁都有风格,那就是没风格,玩不来。”
  谢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空杯了,边倒酒边嗤笑:“合着你回来是想找完全听你号令的人。”
  “我要说是,你是不是更不想入队了......”杨今予看着他。
  谢忱一脸“这不废话吗”:“你看我像那俩傻子吗。”
  “那就不是。”
  杨今予正色,“我是来找队友的。干净纯粹,渴望舞台,可以随我一路杀出去队友。”
  “我不干净,你别找我。”谢忱立即道。
  杨今予轻哼,发现谢忱已经给自己换上度数更高的调制酒了。
  他抿了一口,给谢忱交了个底:“我在北京没有家了。”
  “嗯?”谢忱疑惑着抬眸,“你也被家里赶出来了?”
  这个也字,就很灵性。
  杨今予垂了垂眼睫,“不是,我后爸再娶了,别人一家三口住的好好的,不方便。”
  “......”
  谢忱张了张嘴也没说话,抬手把酒干了。
  干完后他抹了下嘴,笑起来:“哦,要我我也走。”
  杨今予:“不用比喻,你已经走了。”
  “也是。”谢忱痞痞一笑。
  跟谢忱聊天就这点好,听了什么都不会感觉抱歉,一笑而过,好像这些事也没什么大不了。
  杨今予对‘家’的概念很淡薄,也或许他的音感使他从小沉溺于天然的声音结界里,他确实不觉得外物变迁是什么天大的事,噙着笑和谢忱心照不宣碰了个杯。
  伴着音乐闲聊,没一会儿俩人面前两瓶洋的也快空了。
  谢忱说是惩罚他来尝酒,其实就是一个人太久了,憋了一肚子话想找人说说吧?杨今予喝到有些微醺的时候,这样意识到。
  不知道谢忱是不是故意的,呈现出来的歌单年代很杂,粤语居多,还夹着几首朴树和草东。
  低沉沙哑的女声像是透过旧时光穿越而来,杨今予边喝着酒,边留意了几首旋律。
  他点头评价道:“香港的音乐环境很前卫,在那个年代就能写出这种歌。”
  说到这种话题,谢忱表示同意地轻哼,下巴枕在胳膊上:“还行,不过没有宋娴女士唱的好听。”
  “宋娴?”
  “我妈。”谢忱说。
  看来谢忱也有些上酒劲儿了,平时他是不会提这个人的。
  既然他说了,杨今予便问:“歌手吗?”
  谢忱掀起的眼皮微微顿住,说:“歌女。”
  “哦。”
  简短的对话之后,他们又笑着碰杯。
  这时音乐切换了一首,杨今予定睛一看,是谢忱摸出手机,主动切的。吉他旋律悠扬响起,简短的前奏过后,优雅伤感的女声缓缓流淌而出。
  《千千阙歌》这首歌可以说非常大众,在某个年代火极一时,所以杨今予听前奏,就唤醒了儿时对溜冰场的记忆。
  谢忱似乎对这首歌很偏爱,小声哼哼起来。
  谢忱的嗓音,不似闫肃那么清朗冷静,也不似谢天那么少年元气,是一种不明亮但也不沉闷的磁性。
  带着漫不经心的丧,轻柔缓慢挠人耳朵,像是情人故意的委屈。
  很漂亮的音色,天生就是要用来唱歌的。
  杨今予审视着他。
  谢忱无视杨今予的目光,手指点着桌面一下一下打拍,好像在这首歌里,没有人能进入他的世界。
  他唱道:
  来日纵使千千阙歌
  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唱到这里时,他自己笑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