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作者:
鱼星草 更新:2025-09-16 09:12 字数:3318
闫父顿了顿:“但是孩子,我是一个父亲。不可能希望他误入歧途。”
杨今予不自觉攥紧了鱼竿。
闫父问他:“你跟小肃多久了。”
“三个多月。”杨今予想了想。
他的回答令自己也稍微有些惊讶,竟然才三个多月吗?总感觉与闫肃一起经历了很久很久。
闫父平静的点点头:“还没有太久,到此为止吧。”
很直接的诉求。
这一老一少的两个人,某种意义上来说,身上都有种恃才傲物的直接,出口成刀剑。
杨今予若有所思抬眸:“我找您,不是想听到这种话的。”
“孩子,那你想干什么?来说服我同意你们,然后看着闫家后继无人?”
大概是从来没有小辈敢这么跟闫父说话,他略显不悦的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我......”
杨今予舔舔嘴唇,被闫父一句“后继”弄的没脾气。
不太能理解这种迂腐,下意识想说“你家有皇位要继承?”,但他不是来吵架的,还是忍住了没犯病。
毕竟他的态度,也直接影响闫父对闫肃的态度。
“可您不怕把他打废了吗。”
杨今予隐藏情绪的功夫不到家,多多少少还是能听出来郁闷。
闫父哼了一声:“习武之人不敲打不成器,武馆上下谁不是棍棒下长大的,就他闫肃娇气?”
杨今予哑然。
这时他手里的鱼竿蓦地一沉,平静的水面荡开一圈涟漪。
闫父忙提醒:“收线,动作要快。”
杨今予心还在别处,动作慢半拍,生疏又笨拙,等他收起竿时鱼早已经跑了。
他衰眉耷眼瞥了一下手里的摇杆,认命地重新抛回湖面,听到闫父轻轻叹了口气。
闫父继而问他:“小肃跟你说过江家枪吗?”
“说过。”杨今予大概知道闫父想说什么,“是个很厉害的故事。”
“对你来说那是个听着玩的故事,对闫家来说是根基血脉。”
闫父眼眸幽远,依旧盯着湖面:“他既想弃武馆不顾,又不愿续闫家香火,什么责任都不想担,哪能事事都如他意?我且当你们是贪玩,思虑甚浅不予计较,玩够了,他该想起身上的责任了。”
“可是这些强加的责任,是他想要的吗?”杨今予脱口而出。
“闫家的人,生来如此。”闫父对答。
杨今予不以为然:“生来如此,就对吗?”
明明是不想产生争执,可偏偏杨今予和闫父都不是什么会虚与委蛇的人,三言两句间,观念不同果然还是会擦出分歧,这似乎是注定的交锋。
闫父目光毒辣的盯着他看,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这是他的命。”
杨今予可笑道:“我不信命。”
“你可以不信,但他不行。”闫父说。
他并没有因为杨今予是小辈就退让:“他不行,我也不行,中华武术的式微断代,正是这世道有了许多你这种想法的年轻人。”
祖师爷喂到碗里,也不肯接传承,多可悲啊。
杨今予竟然在闫父脸上捕捉到一丝不可多得的悲戚,他怔了怔。
提到信仰,闫父总愿意多说两句,继而他又道:“从闫家出来的弟子,后来去当指导,我也看过一些他们拍的什么武侠电视,儿戏,没有丝毫风骨气节,武术的魂早就丢了。”
杨今予:“......”
不知道为什么,杨今予突然感觉闫父好像有点中二,对武术近乎执拗,又毫不掩饰的愤慨。
这是只有热爱,才能迸发的愤慨。
其实他自己甚至能懂这种愤慨,正如他对摇滚乐的青黄不接一样愤慨。
杨今予讪讪点了点头。
若不是立场不同,他也许会给闫父鼓个掌,能成为忘年交也说不定。
“叔叔,既然您有信仰,那您理解闫肃想做警察的想法吗?”杨今予换句话问。
闫父还没来得及答什么,手里的动作一顿,鱼竿晃动。
有鱼上钩了,他轻盈地挑杆收杆,将一条小鲫鱼从细小的钩子上摘下来,全程不过几秒钟。
杨今予被这飞龙探云手一般快的动作吸引了眼球,微微张大眼睛看,见闫父将钓上来的小鲫鱼远远抛回湖里——放生了。
“......”
怪不得一直觉得少点什么,钓鱼居然不带鱼篓,钓上来直接放生,老人家享受得是个过程!
可惜了那鱼看着怪肥美的,杨今予不着边际地想。
半晌,闫父才给答复:“如果你是来当说客的,那就不必了。”
杨今予摇摇头:“我并不是想说服您,而是想转达一些观点。”
他觉得有必要让闫父明白,闫肃坚持的到底是什么。
“那您难道不觉得,他的想法很好吗?我听他说过传武式微,常常被人诟病是花拳绣腿,没有实战性。可您让我觉得,传武的正统继承人们总天然把自己放在了一个高位,固步自封,曲高和寡。那又何来发扬,又怎么能得到大众的理解?”
话音还没落,闫父便蹙眉瞥过来:“胡说,外行懂什么。”
“闫肃是想另辟蹊径,把传武应用到与罪犯实战,他觉得这样利国利民的“传承”更有用!”杨今予不自觉提高了一分音量。
无论何时,当杨今予想到闫肃胸怀的理念,还是会心神激荡,觉得男朋友这样的人,值得所有人为他骄傲。
他的父亲也应当为他骄傲。
杨今予自知自己是个没什么胸怀的人,心里只装得下音乐与七情六欲,所以每每想到闫肃,都会自惭形秽,觉得自己是捡了个大宝贝。
他小心翼翼的捂着,总怕一不留神,自己就留不住闫肃去神爱世人。
可他这么仰望着的少年,他父亲凭什么不支持?凭什么要断他羽翼?
这时,闫父突然笑了,轻轻的一声,几不可闻。
杨今予依声看去,看到闫父花白的发丝被湖风轻拂起,飘飘摇摇,如涉水半生归来。
闫父嘴角提起,轻嗤一声:“这些,他倒是还没同我说过。”
杨今予:“......那是您一直没给他机会开口吧。”
“他还不够格。连我这个老头子都打不过,何来战胜罪犯一说。”
闫父收回目光,又放生了一条鱼。
杨今予扁嘴,口无遮拦嘀咕:“又不会一直打不过,人都是不断进步的,您少年时不一定有他厉害。”
闫父听了这话并不恼,反而欣赏杨今予的态度,说:“你确实是个有心气儿的小孩,我曾希望小肃能多交一些你这样的朋友,长长气节。”
“让您失望了,我不仅是朋友。”
闫父叹了口气。
“要另辟蹊径那又如何?他辟了这一代,那百年后呢?人有生老病死,传承二字,首先要有后代可传,他同一个男人......何来的承。”
“孩子,你们老了之后,举目无亲,又该怎么办。”
这句话甚至是语重心长的,杨今予从中听出了一个老人的恳求。
对自然规律,对生命明灭的无力、戚然。
杨今予静静琢磨了一会儿话里的意思。
听话听音,他发现,闫父抵触的或许不是闫肃想做警察的梦想,而是闫肃不能为武馆留后人。以及一个父亲,对孩子多年后独自面对世界的担忧。
闫父也没再与他辩驳,缓缓卷回鱼线,收拢鱼竿,意味深长道:“起风了,收手吧,孩子。”
杨今予沉默了。
他喉咙滑动了一下,嗓子无端有些干燥。
湖风起了,吹来一阵桂花香气,杨今予在满月的银霜下,怅然有种抬不起头的仓皇。
他茫然间,似乎被蛊惑了,闪过一丝令他无法承受的可怕念头:如果我放手呢?
仅仅是一个掠过心头的念头,就惊的他一身冷汗。
杨今予手指有些发麻,忙闭了闭眼,摒弃掉胡思乱想。
但他还是不死心,迫切地想要一个准确的答案:“所以您现在理解他的梦想了吗?您回去后还会继续断他道路吗?还会......打他吗?”
闫父站起来收好鱼竿,又将折叠椅放到渔具包里,正如他来时那样背在肩上,摇身一变又成了一个负剑的游侠。
闫父的目光在满月之下悠远深邃:“断他道路的,是我吗?”
第134章 他彷徨
振聋发聩。
这个问题, 被湖风送进了耳膜深处,杨今予一瞬间想逃。
“爸!”
“师父!”
忽然远处传来急切的呼唤声,听称呼, 也知道是闫肃和小刀赶来了。
怕是曹知知那丫头报信儿了吧,杨今予没有太多意外。
不多时, 闫肃便一阵风似的刮过来, 他身上有伤, 喘起来狼狈的狠。
被闫父看见了,数落道:“毛毛躁躁,不成体统。”
闫肃眼神有如实质钉在杨今予身上, 声音已经止不住有些发颤:“爸, 杨今予, 你们......你们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