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作者:笔纳      更新:2025-09-16 09:27      字数:3293
  闻淇烨本也只打算带一匹马和一个老头上路,先发制人道:“陛下,宫中危机四伏,京师的兵力皆被转移,尚不知十万大军是否真在北境,这八千精兵必须拱卫天子身侧,臣请与谏司大人轻装上路,恳请陛下赐敕书予臣,若未见十万大军,臣便至地方请兵,若请不来则招兵买马,半年之内班师回朝,不负天子所托。”
  李胤总算松了一口气,“好!好!好——”他站起身,很是有几分感动,眼睛盈着涟涟泪意,“磐礡,朕之良将也。”闻淇烨试了下,实在哭不出来,于是一脸庄重地起身作揖,道:“陛下,臣只是尽了分内之事。”
  事不宜迟,骗了李胤的玉玺文书,他得背着老头连夜骑马上路。
  愈快愈好。
  同时。
  闻径真与谢怀千两人相对而坐已经很久,闻径真此次并非以紫枢院首枢的身份入宫,他穿一身粗布麻衣,撂下乌纱帽,走的是密道。
  “臣说了那么多,不过是希望上圣怜惜老臣这么多年的苦劳……切莫与孽子计较,他实在幼稚。”闻径真徐徐道,“他执迷不悟误入歧途,老臣今夜便想办法叫他交出符节,任由上圣发落。”
  本来他得知闻淇烨私下与谢怀千有会面还以为他得了谢怀千的青睐,不知怎么又跟李胤混到一块去,还接了这个脱一层皮的差事。闻淇烨究竟和谢怀千合谋还是闹得不可开交,他均不知也不问,只是告罪。
  谢怀千晏晏一笑,忽然好奇地问:“首枢觉得,我这人做女婿好还是儿媳好?”
  这还真是突然,闻径真怎么想都感觉不对,一时噎住:“这……”闻淇烨前些时日说自己是断袖,难道不是保命之计?
  “太后莫要戏弄老臣。”
  “哀家何曾戏弄过你。”谢怀千莞尔,又道:“君臣有别,君为臣纲,哀家问过磐礡,做君好还是做臣好,他也答不出来。”
  闻径真的脊背冷汗直流,抬眼难言地瞧谢怀千。
  问这种问题,谢怀千这是逼闻淇烨反。
  怪不得闻淇烨转投李胤,当初疫病还闹得人尽皆知,至于谢怀千一早安排他任兵部部丞之位,肯定早有用意,可是为什么?他总不会天真地以为谢怀千单纯地想要为他人做嫁衣。
  先逼反,再逼你就范,他还以为谢怀千默许闻淇烨入京是为了任用贤能,慎思后便恍然,西南大族大势已去,闻氏在北方盘踞,还是太惹眼了。
  两个时辰后。
  壁龛往后卷着沙尘骨碌碌地后推,逐渐变成一堵有着厚度的弧门。一道鬼魅高挑的身影没入黑暗之中,门笼在月色之下,身影消失,便重新贴回墙壁。
  慈宁宫宫人大多已进入配房,元俐也带着元厉歇下。
  万籁俱寂的萧瑟之中,蟒服长靴的玉面修罗淡着眉眼走向了无人涉足的冷泉,绿松石色的波澜之下有一具修长而柔韧的身体。
  “不冷吗?”文莠那双总是虚觑着人的眉眼望向泉眼,眉头刹那间蹙了瞬,随后恢复淡漠。
  话音刚落,一支裹着水色的削立颀长的手抚在岸上,美人应声出浴,漾开的波纹水面兀地飞溅出白色水花,那张极白的面孔面无表情,谢怀千的睫毛濡湿着滴下一串水珠,右手穿入湿漉漉的长发,猛地从前额捋到肩膀,水珠如骤雨落下,单膝压地上岸,勾起岸边的浴帛,披到肩上裹住长身。
  气氛陡然变得尖锐。
  文莠瞥他,哑声问:“这没人,我们有必要那么针锋相对吗?”
  说着,他试图触碰谢怀千裹在湿衣下的肩头,谢怀千拍开他的手,显然使了狠劲,劈啪一声打得文莠手臂上露出红痕,单手理着衣襟与他擦肩而过,平声道:“别碰我。”
  两人背对着背,文莠眼尾纹更深,觑着眼望着冷泉,那水面还未止息,余波未平。
  “我给你写信,你不回,那我就当面说。”文莠哂笑。
  他还没因为谢怀千损毁他们共图的霸业而置气,谢怀千倒是先置起气来了,这么多年了,最初是逢场作戏,后来各自入戏过深,还真回不去了。
  “闻淇烨从未拒绝过李胤,方才李胤与他密谋如何取你性命,闻淇烨甚至主动交出符节给李胤投诚,现已策马出城,你竟允许这样一个人凭空出现,坐享其成,夺取属于我们的胜利,谢怀千,你看清楚,他是你的人,可也不全是你的人。”文莠用语略有些微妙,不想明着点破谢怀千与闻淇烨身上那层逾越的关系。
  和如今的谢怀千再谈感情,太可笑,也太侮辱他了。
  “文大伴,你也不全是我的人。”谢怀千隔着一段距离转过身看着文莠的背影,他面若冰霜时又是另一幅面孔,和文莠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话无异于讥诮,文大伴哪里是他叫的?文莠却毫无芥蒂地笑开了,眼角纹皱开,却也不做反驳,他与谢怀千相差十七岁,的确也算陪着谢怀千长大,几乎能算作他半个父亲。谢怀千无非在暗示两人早已心生嫌隙,不复往日真情。
  谢怀千看了他一会儿,汹涌的情绪平静了,像涌动的河流归于平稳,他道:“天冷了,找个能暖床的枕边人吧。”
  又是暗示。文莠心知今日的离间计也成不了,叹道:“我有狸奴陪着我,就够了。”
  狸奴?文莠救下那只的三脚猫么?夏真羲说文莠收留那只站不住脚的瘸猫,将周遭但凡是喘口气的活物统统赶尽杀绝,那日他听了直皱眉,见文莠又提起这只猫,收着些情绪道:“你事做得太绝。”
  这一语双关,其实是责怪。这么多年来,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却一直是对立着见,谢怀千当然看不起他的那些阴招诡计。
  谢怀千当然还是,恼他。
  “我为了狸奴杀尽其他猫,亦如当初拥护太后杀其他人。”文莠平静无波地说,“没有什么分别心。”
  谢怀千胸口闷了大块。他不愿与如今的文莠对话,共处尚可,话不投机半句多,前面几年与文莠见面,起初欢喜,后来一回比一回折磨,于是很久都不再私下会面,如今他与文莠再没话讲,叫他寻个枕边人,已经是在决断。
  文莠瞧了眼他的腿,还是道:“你的腿不能久站,天冷了骨头疼,下水更是……”
  “哀家有太医。”谢怀千打断他,他只裹一层浴帛,冷风萧瑟而过,他匀称笔直的腿下积了一滩水泽,清冷矜贵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你若真有心便早些回去,我也不必在此陪你吹冷风。”
  以前就不该和文莠说那么多。文莠说自己心有多么真,结果与他说话还不敢面对他,谢怀千说不上的腻烦,想走,于是转过身。
  文莠也觉出慈宁宫的主人在迫切地赶他走,他回身想仔细看看谢怀千,谢怀千却背对着他,他应当早已不念他们过命的交情了,本该如此。要说他自私让谢怀千在此吹冷风,那便是吧,这毕竟是他与谢怀千最后一次私下会面,他总得留点念想。
  “李胤手中的符节我可以拿走。”他说。“虽然也无伤大雅,他没成过气候。”
  谢怀千的小腿骨确实在痛了,上次和闻淇烨在这打闹都没痛过,他心下的厌烦刺在小腿上,仿佛在活生生地在剜肉,吐字也如刀。
  “你拿着我才不放心,你要还念着我们的旧情就烧了吧。”
  文莠目送着谢怀千走了。
  谢怀千没有回头,没有看他。
  【作者有话说】
  作品角色三观宝宝们不要当真也不要学习>
  其实最开始千千是水蛇塑,文莠是水鬼塑,两位水生调也是同出一源了()
  and预告下,蛇豹各有一段比较连贯的单人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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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以小博大
  出了禁内,闻径真回了趟府邸,独自在庭院之中坐了一会儿,将谢怀千这人正着反着想了一遍,又将梁汴的妻儿老小想了一回,已经是浑身汗湿。
  当初他背井离乡,来的是京师,并非赌场啊。
  闻淇烨也是好玩,谢怀千逼他反,这小子不向他透露半点风声,义无反顾地和李胤搅合在一起,又接下这烂摊子,还和谢怀千说不清道不明,谁知他是有谋略,还是昏了头起心动念,听从谢怀千的教唆谋反。
  闻径真没换去身上的粗衣,他忽然想,倘若他失去一切,只剩一条命,那应当就是现在这样,简陋单薄的轻衫贴着脊背,冷热都很明显。
  面前石台上的障目大小的枯叶突兀地挪动了几下,热汗凉透,背上皮肉后知后觉地感到尖锐的沁凉。
  等到狂风大作,枯叶便瞬间卷到天上,不见了。
  闻径真打了个寒颤,迅速立正,高亢道:“来人!”
  来了个家仆,满身罗绮,甚是华贵,看见一身灰扑扑的背影还不敢相认,再躬身上前几步确认了是自家老爷,才道:“老爷,上哪去?”
  闻径真复杂地看着他,道:“馆驿。”
  连世家大族的仆人一直以来都过着比常人更奢侈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