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作者:笔纳      更新:2025-09-16 09:27      字数:3299
  “他们俩也是孽缘,一个隶属旧族,另一个同样出身世家,却还能窥见今时月,一个天才神童,博古通今,却从未拜师,另一个吃的是百家饭,自小拜了许多师父,涉猎庞杂,旁门左道尽收囊中,竟然说不出究竟师出何门,同样都寸步不让,让身边人沾不上光。一个雪清玉瘦、一枝桂林偏偏一失足成千古恨,却是无可指摘的世家公子典范,天下第一公子,另一个折了他桂冠,占了他山之石成了一柄淬得雪亮的玉刀,恰似孙行者与六耳猕猴,只是此时竟已不知谁是孙行者,谁是六耳猕猴,且看造化多残酷!”
  “所以这一出戏啊,叫龙虎斗。”
  席内一派哗然喧笑,拍掌声贯通耳道,那说书先生便要中场歇息,朝众人拱手爽朗一笑,道:“我且润润嗓去,诸位大人待会再听我陈下折。”
  “此二人究竟会不会喜结连理呢?”旁边的小二拍着最前边桌上的笔墨纸砚,扬起笑脸道:“下注的各位大人,契书在此处缮写,规矩和别家一样,待上边事情见了分晓,方定结局,届时赢家便来咱们这领钱。”
  上去几个捻着胡须的士人,都写了不会,萧明潇瞧着他们嬉皮笑脸的样子就来气,他噘着嘴生着闷气对旁边正给他刮肥嫩蟹膏的莫成意:“我虽不认识这美貌妖后,只是我却与磐礡兄有过一面之缘,觉得他算正常男子。你说若这太后要真是生得如此美貌,磐礡兄为何不从呢?”
  这话说的,你都要从了。
  莫成意心里对这素昧平生的谢太后冷笑,面无异色继续用沾了蟹膏残肢的双手给萧明潇给烧鸡脱骨,手上动作愈发凶戾,苍白冷峻的脸愈发阴沉,邻桌的富贾看了他好几眼,最终还是搂着四房换了个地方坐。
  他浑然不觉,也没回答萧明潇气人的问题。
  萧明潇最恨他装傻,色若春柳的桃花面浮上娇纵的不虞,催促埋怨道:“你去押会呀,总得有人坚信磐礡兄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磐礡兄?
  叫他就是连名带姓,对这只有过一面之缘的野男人倒是亲得很。
  “就同他吃过一顿饭,我们身家都要赔在他身上了。”莫成意平铺直叙,眼皮都没抬,专心致志弄他的拆骨肉。
  这还真没唬人。他与潇潇去了闻淇烨举荐的地方,恰好那儿的说书人就在说闻磐礡和妖后的情爱纠葛。破天荒的居然还有不少人就此事在做赌,赌这两位最后究竟会不会在一起。
  要不是闻淇烨不可能认识萧明潇,他几乎要以为这是闻淇烨设下的杀猪盘。
  萧明潇头一回知晓天下还有这么刺激的买卖,不仅能听书,这话本的另一个主人公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兄台,他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并且坚信自己能挣得盆满钵满。
  自那以后,哪有讲此事的说书人,萧明潇便追着听到哪,逢听必下注,每次都押此二人会在一起。当然,他不管账,全是莫成意掏腰包。莫成意见这话本没让萧明潇哭过一次,全是诲淫诲盗的奸情,便依着他了,总比听煽情的骗掉眼泪好。
  谁知道,萧明潇真的陷进去了。
  “你什么意思?都在一个锅里吃饭那可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要不把你当兄弟为什么不下毒药死你!”萧明潇见那小二都准备收摊了,他还不上去下注,桃花眼尾绯红,急得不住地搡他,“钱掉在地上都不知道捡,莫成意你这个蠢货。”
  原来是掉钱眼里去了。莫成意嘴角抽了抽,还欲强辩,“世上还有别的好看的人,长得好不能当饭吃,师父如何肯定他二人便能结成一对?”萧明潇听了小脸气得跟水蜜桃似的,“世上还有别的好看的人,我为什么非要和你在一起。去,快去!不去我就不要你了!”
  莫成意立马起来掏钱了。那小二以为这是个耙耳朵,用看白痴妻管严的眼神上下打量他,莫成意阴冷地拿眼刀剐他,小二又扶着自个儿的巾帽,装傻充愣笑得像个人畜无害的白痴:“客官有眼光,有眼光。”
  不远处目睹全程的几个士人相视而笑,豪迈快活的笑声穿盈酒肆中,萧明潇好奇地竖起耳朵听他们攀谈起来。
  “据说闻氏又出了一个少年才俊,是闻磐礡舞勺之年的表弟。”
  “叫什么来着?”
  “闻宣襄,太后赐了表字秉一,应当是首枢求来的。”
  “怎么出名的?”
  “……哈哈,靠骂他哥。”
  “怎么骂的?”
  “骂闻磐礡不仁不义,寡廉鲜耻,别人骂他哥断袖,闻宣襄恨不得将他表哥浸猪笼,下手忒狠,当有积怨,他血口喷人,也没别人再骂闻磐礡。不过,那篇揭帖倒是文采斐然,这也算是闻氏后继有人了。”
  堂上忽然之间落针可闻,但听有人问:“你信他弟吗?”
  “我不信,为了出名而已。”
  “我也不信,闻磐礡喜欢男人是他的错吗?食色性也,也没人骂咱们喜欢女人啊。”
  几人又笑作一团,酒肆里处处弥漫着快活的气息。
  张宏淳在后门偷听墙角,双手环胸,直用白眼以对。闻淇烨这个败家爷们方才拿他的钱去弄了一件精白的衣裳,还换了一块清白玉冠。
  张宏淳坏心眼地揶揄他:“你对闻淇烨此人有何头绪啊?”
  闻淇烨心说闻宣襄不感怀了竟然这么凶,心中欣赏,嘴上也道:“佩服。”
  太过自恋。张宏淳拿他实在没招,却又听闻淇烨问:“你不觉得闻宣襄很像一个人吗?”
  “谁。”张宏淳不免有些警觉。
  “你弹劾的那个。”闻淇烨仿佛不经意带过,张宏淳脸色泛着些微的不自然,支吾着发出啊的语气词,他指着那酒肆之中穿得像一株花树的萧明潇道:“看见那个小兄弟了么?我做东请他们吃过酒,他和他旁边那位付账的仁兄应当是武林中人,大抵师出峨眉或武当,待会我便去请他二人帮忙。”
  小兄弟?张宏淳半信半疑,不过见那面若好女的男儿方才为了赌契要死要活,对闻淇烨很是信服,若真如他所说,能请来庇护也说不定,只不过……
  “就算能保住一命,那我们住店饮食的银子上哪讨要?”他道,“饿死鬼听起来也很不光彩。”
  当然是进去就要。
  闻淇烨懒得告诉老东西自己打算干什么,费劲,省得他又想起自己高低有点身份,拉不下脸来和他两老儿辩日,那就毁了他的计策。他按着张宏淳的肩道:“待会我一进去,你便跟在我身后愁眉苦脸,佯装乞丐那般三天饿了九顿,但你毕竟这白白胖胖,因此不许哭,否则太假。”
  语罢,他将买来的新衣裳往地上踩了几脚,那玉冠也往地上摔得半裂。
  之后便往身上穿。
  名士风流果真叫人妒忌,他那身悍利虬结的肌叫净雅的衣裳一遮,脏坏了更加瑕不掩瑜。的确如那说书人所述,英俊的面庞和美艳的面胚同样具有狐媚的欺骗性,闻淇烨正着衣冠寡淡着脸往酒肆内探看,果真是神仪明秀,宸宁貌高。
  张宏淳瞬间知晓他要做什么,脸上刹那十分精彩,然而闻淇烨不给人反悔的机会,已然迈进了大门门槛,那仪容别提有多端方。
  闻淇烨一现身场内,闹市一般的酒肆鸦雀无声,富贾士人全都抻着脖子惊疑不定地注视着平静无波的闻淇烨。
  有人缩着脖子用气音问:“闻磐礡……说曹操曹操到?”
  闻淇烨这大装小子得体得很,得体就得体在仿佛耳聋,旁人说的东西南北风一概都不过耳,步履均匀,岿然不动,张宏淳鹌鹑似的一路跟着他走到那二人面前。
  萧明潇见他大喜,宛如见到偶像一般伸出双手殷勤道:“磐礡兄,你怎在此?”
  闻淇烨适时流露出几分欣然,眼神刻意照顾了下旁边黑脸不是滋味的莫成意,让出一条道礼道:“方才在外见有人眼熟,果然是你二人。”
  萧明潇那双瓷白纤细的手受了冷遇,张宏淳硬着头皮上前握住这位小兄弟的手,道:“在下谏司劾查执正张某,因公途经此地,幸会幸会,敢问阁下大名?”
  萧明潇头一遭和官打交道,好奇地看着他,手上用劲和他上下秋千似的甩了甩手,疼得张宏淳这个文臣脸憋得青紫,这小男女孩死不撒手,老头只好忍痛发出怒音一般的爽朗笑声。
  在这个正儿八经的场合决不能丢了份儿,萧明潇自主屏蔽了莫成意的传音,忖度了一会儿道:“在下萧明潇……嗯,我爹还活着的时候在峨眉派弄了个掌门给我当,现下闲得发慌,与徒弟来这边打发时间。”
  “那太好了!”张宏淳悻悻,怪不得这小孩长得怪无害,手劲大得杀人一般,闻淇烨还真是料事如神,弹无虚发。
  莫成意则被徒弟二字安抚下来,眼神仍然时不时擦过萧明潇握着老头的手。
  萧明潇觉得自己十分闯荡,很高兴地拽着老头道:“老人家愣着做什么,快坐呀!恰有这满桌菜肴能报磐礡兄昔日宴请我与莫成意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