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作者:
笔纳 更新:2025-09-16 09:27 字数:3348
说罢,他飞快地低下头,给小不点擦了擦脸蛋,忍着羞赧低头偷亲别人的宝宝,总觉得闻到了一股婴儿香。小不点当真停下了哭声,那双赤忱的眼真真地看他,探出小手也摸了摸文莠的脸,弯唇笑了。
文莠忍不住又亲了一口。
他记得很清楚。
那一天是弘昌二十年,农历正月初一。
他和谢怀千第一次见面。
今日是永和九年,农历正月初一。
他和谢怀千不会再见面了。
“吉时到!”报时的衙役高呼,午时艳阳高照,刑场下人头攒动,地上看不见影子。
刽子手紧咬牙关,脸上膘肉绷紧,高高举起手中砍刀。
滚烫的热血飞溅到一个农夫脸上,农夫连忙抹掉脸上的血后退一步,露出空地上的积雪,紧接着第二、第三、第四……无数血再度溅到同一块地上。
血浸透、暖化了正月的雪。
谢怀千,像度过七岁生辰那样度过二十七岁生辰吧。
坤宁宫不会再冷了。
【作者有话说】
因为古代没有公历所以定的是正月初一,现代就定的是1.1
这章开始进谢怀千单人剧情
◇
第40章 谢怀千
“是小姐吗?”接生婆迈步张臂朝他走来,那是一双坚实的臂膀,上面沾了血腥却不可怖,尤为可靠。文莠抱着襁褓中的小奶疙瘩,愣怔后脸上又是绷紧,掌心反而还掖了掖襁褓,裹得更紧:“没看。”
“我来看。”接生婆将小奶疙瘩强行抱走,掀开遮羞布瞧了一眼,把小奶疙瘩泥鳅似的翻过来捉着小脚丫给文莠看了一眼,提嗓感慨着笑道:“哎,主母前段时间还吵着要吃辣的,咱们还猜是小姐,小姐怀胎的时候花衣裳都亲自绣了好几身了,这穿还是不穿呢?不穿可惜啦。”
接生婆在他旁边抱着小奶疙瘩边晃边解开前襟喂起了奶,吓得文莠连忙挤上眼,耳根通红:“都,都行。”
“族里的男人大多都在京师,家主也去了好些年,主母和家主俩人一直都想要个孩子,但是聚少离多,很不容易。这不,半年多以前小主母因事去京师,回来发现害了喜,是好事啊。”
文莠打心底觉得与他无关,然而想想小奶疙瘩又跟着喜悦起来,半晌才说起正事:“婶……我今日才来,带我来的哥还没指我去哪伺候。”
“难怪。”接生婆恍然在嗓间发出咕哝般的噢声,给他指了条明路:“你且去外头问问掌事的,她会带你去,这儿没你事了,你闲着便去吧。”
“好。”文莠睁眼,襁褓中的孩子心中涌动蓬勃不可说的充沛情感,终于鼓足勇气问:“我能再摸摸他吗?”
“摸完我就走。”
接生婆觉出他的不舍,偏过身子给他看宝宝的全身,同样与有荣焉:“宝宝可爱吧?”
文莠重重点了两下头,他有预感,之后也许见不到这个小奶疙瘩了,主家的孩子金枝玉贵,轮不到他这种笨手笨脚还没养过孩子的家伙伺候。
文莠玩了玩宝宝的脚,“他有名字吗?”说完又懊丧,觉自己多嘴了。
“有。”接生婆笑着说,“家主来信给他取了,我是不知道为什么取那样,有点怪模怪样,但肯定有说法。”
“叫什么?”
“谢怀千。”
那掌事的引路送他去了半山腰伺候谢氏分支,里头海汪汪的都是人,文莠从未见过如此人丁兴旺的宗族。
说起来那人丁也不仅是谢氏族人,也不是门客,而是收留的无家可归之人,三教九流都有,其中不乏愤世嫉俗不知好歹的泼皮,得好卖乖,走了也常常回来找事,动辄伸手要银子。
谢氏仿佛不知升米恩斗米仇的大冤种,依然待他们很好,丝毫不求回报。
文莠不懂什么士人风骨,家风家训更是看不懂——他不识字。
这群贵人自找苦吃,实在让他有种见世面的感觉。
只不过谢氏虽然把持权柄,与国同休,门生故吏遍天下,却不是有油水可供底下人捞的地方,好在主家使唤人极为客气,而且家仆还可以去别的地方做工,最重要的是,吃不饱还管够。
卖给谢氏的第五年,年号易为咸泰,正值咸泰五年,时年四十岁的李弓长励精图治开创盛世。文莠听说谢氏宫出事,支系缢死一位少奶奶,少奶奶住得离他们那儿配房并不远,他亲眼见主母愁眉百转地过来打理后事。小奶疙瘩没来。
其他人议论他听说了,是少奶奶的夫君在礼部当值,与皇帝就要塞之事起了纷争,以死相逼,李弓长中年气盛,尚且不知为何先帝曾当廷哄着谢氏族人,还说“万不能欺谢氏贞烈”,他只觉谢氏虽有功绩与才能,然而自视甚高,恐怕还会自比香草美人,矫作得很,于是便起了气性,用他对待女人的办法对待那死谏之臣——冷眼相待。
士大夫不是吃素的,说话也并非开玩笑,当真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这也便罢了,他的妻子见夫君死了,带着腹中孩子一起去了。
文莠不掺和这些事。他就顾着做活和吃饭,身上好歹长了些肉,不像当初人牙子说的那么丑还显老了。他还有一身顶像样的衣服,过节时候家仆会围聚在一起过节,他也体面,逢年过节有一口炖得香烂的万三蹄吃,日子好赖都算不错。
谢氏宫太大,下人和主家生活并不交叠,文莠偶尔歇脚的时候会忍不住想,小奶疙瘩长成什么样了。
期间他不少听旁人议论谢怀千。
一岁抓周用胳膊扫走锦席上华贵之物一并揽下,三岁作诗,博闻强记,经史子集过目不忘,未曾拜师,但十岁德性、风仪、言辞、事功已穷尽三样,踵门者可盈满门。
然而谢怀千常出居所听人纵议朝政,有时听有识之士说,有时听贩夫走卒说,往来名流接踵而至谢氏宫常寻不见人,幸得一碑刻——谢怀千为了不让来见他的先生跑空,闲时刻的,给予人莫大的安慰。
总之,谢怀千风评甚佳。
文莠听了感到不可思议,很难想象当初那样小的身子居然有如此大的能量,思及此,不免又想去看看小奶疙瘩长成什么样子了。
咸泰十年,一个不出奇的晌午,文莠脖上挂了条白巾,假装打水下了山。
盛夏时节,他倾着脑袋听了几耳朵蝉鸣,立马爬树上弄下来几只蝉蜕,攒在掌心捏着。一会回去叫哪个婶帮他开个火下锅油炸,俩人一并常常夏鲜算了,他被卖到北方的时候那边的人牙子都这么吃,香。
捉完蝉之后,他到主母居所附近的膳房等了约莫两炷香,因着疲累眯着眼打盹,桶在脚边,他岔开腿站背抵在墙上,迷迷蒙蒙还真睡着了。
“小千读书太用功了,再不按时进膳,脸蛋上的肉统统都要饿丢了。”主母特有的娴静的呢喃般的语调让文莠打了一个激灵,忙睁眼去瞧。
他睁眼的时机不早不晚,刚刚好。
当初的小奶疙瘩已然抽条拔节成了五尺六寸的少年,步履稳如风,鲜美高洁的衣袂翻飞,文莠只来得及瞥见一抹清韶秀气的侧影,谢怀千还未完全发出棱角,长得很可爱,乌睫漆长,脸蛋还离不了婴儿肥,因为脸颊肉存在得稍微突出,抿唇的时候,文莠硬是看出了几分圆润的倔强。
有在好好长大嘛。
他收回目光,后脑勺靠在墙上笑了笑。
自从知晓小奶疙瘩过得挺好后,文莠将全身心放在干活上,中间还听说小奶疙瘩和家主门生的嫡女定了娃娃亲,说是亲上加亲,估摸着十六便能成婚。
他听了也很高兴,于是想着若有一天要走,也等亲眼瞧见谢怀千成婚再走。
虽然谢怀千不记得他,但他还想给谢怀千送喜钱,那么就得加倍努力地干活。
忙活起来日子其实挺好过的,什么也不想一天就过去了,他白天给谢氏干活,手上闲着的时候便跑出去帮别人家干活,尽管瘦穿什么衣裳都空荡荡的,二十七八岁也是最有力气的时候。
他什么活计都接。
地里的农活,缝纫的手工活,端茶送水的店小二,屠肉的……没人招他做工的时候他主动去给附近村说媒,练得嘴皮子也顺溜,长此以往,居然也不思疲倦,回到谢氏宫挤眼便睡,不困的时候就清点自己的家当,数着数着偶尔还会呆呆发笑。
转眼又是四年,咸泰十四年的冬天,文莠因着有眼力见叫掌事的弄到山脚下伺候,他管着几个新来的年轻家仆,主要伺候主母的姨娘,老人家老眼昏花整日闷闷不乐,文莠偶尔模仿昆曲腔调唱给她听,也能混得赏钱。
有日他得了赏钱,半下午回配房歇息,发觉手底下六七号年轻人在厢房门口说小话。
若是一般的小话,他也就当耳旁风,谁知他仔细一听,属实不对劲。
“听说富贵人家大多豢养有书童,听过,可没亲眼见过。”
“我见过。书童不少都生得雌雄莫辨,阴柔得很,你们若是不知晓,我指一个人,你们便知那官宦都喜欢怎么样的人做书童啦。”那人一顿,又笑得猥琐,“只是我要命,不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