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作者:
笔纳 更新:2025-09-16 09:27 字数:3333
说罢,闷笑拍掉身上附在身上的灰,两步从谢怀千身上跨开,“其次祝贺长公子,此生忠孝两全了。”
即便用布塞住了嘴,仍能听见谢母撕心裂肺的哭声。
谢怀千被文莠抱上了马车,他的腿简单包扎过,疼得已经没有知觉了。
他窝在轿的角落,面如死灰地垂眼看着自己的腿。文莠也上了马车,拿来温湿的帕细细擦拭谢怀千的脸。
就要前往他们向往的京师了,然而两人居然都无一句话可说。
黄台要上前面的华轿,路过瞥见服侍在谢怀千身边的文莠,朗笑道:“如此忠心的奴才,便允你跟着主子一同上路。”文莠眝他,黄台置之度外,上轿横躺,将那车震得两边倒。
不出一会儿,首位马车缓缓前进,后边的陆续跟上。
离开时天完全黑了下来,轿子里面没有明烛,连暖炉都没有一个。
谢怀千窝在晦暗的角落里,偏头抵着轿帘一动不动,脸全埋在沉闷的发中,仅有一只左耳露了出来。
文莠斜坐在靠帘门的另一端,外边有两个骑马的太监看押人犯似的并排走。
他过一会扫一眼谢怀千,揣度着总感觉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迎娶皇后的轿子居然是素色的,除了圣旨,黄台的车马甚至没有往谢氏宫拉皇室聘礼,一车车拉的全是太监。
为什么人到了,礼不到?
文莠琢磨着顿住,谢怀千也在此时忽地依仗双手攀直了上身,低声问:“你听见了么,有什么声响。”
方落了话,轿内亮如白昼,照得谢怀千面廓惨白,猝然意识到什么,想动腿下去瞧瞧,可是半残的腿坏得厉害也疼得厉害,本就濡湿的鬓边很快盈满热汗,他颤着声道发出啊啊的虚声,见腿用不了,干脆用两支手去爬,文莠心悸得厉害,想抱他下去,谢怀千一把退开他,上身使劲,直接滚下了马车。细软料子做的衣裳轻易便被粗粝砂石割坏,磨得谢怀千的手臂内侧刮出道道血痕。
踩踏的马蹄激起灰尘蒙了口鼻,骑马的两个太监停下来俯看他。
轿子向前行了一段路,再也挡不住那通天火光。
谢氏宫此刻艳色狰狞,雕梁画栋染着暖和的橙光,云都燎染上壮烈的霞红。伴随着剥皮般的烈烈声,曾经象征着帝王的无上宠信的谢氏宫轰然倒塌。
怎么会这样?
“母亲,小舅,姨娘,表兄……”谢怀千清亮的嗓子发出近似尖叫般的呜啊泣声,沥血的双臂用力,勉力向着他的家爬去,双眸失神而涣散,横流的涕泗失态地流了满地,心仿佛受了剥皮的极刑,血肉融了一身。
他想保全家族才上了太监的马车,可怎么会这样!
谢怀千绞尽脑汁想到底哪里出错了。
书中他见过湖光十色,山脉万里,去过任何地方。
在经史子集见过上古圣贤,每一位圣贤都是他的老师。
《孟子》一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二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三说,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
他读过的每本书,每个字句都没告诉过他事态会发展成这样。
一旁勒马看戏的太监见状,笑说:“真是失态啊,不知道喜欢他的人看见他露出这般丑态会有何想法。”
“哈哈哈哈哈哈怪可怜人的。不过,回去大爹爹肯定会重赏咱们咯。”
文莠喘息着从后边跌跌撞撞地奔来,跪在哭得嗓子完全哑掉的谢怀千面前,将趴在地上的谢怀千按进怀里,谢怀千双目失神,不停地低声喃喃:“仁爱礼义,学生全理解错了。”
文莠痛彻心扉,像自己的骨肉分离,他捧住谢怀千脏兮兮湿漉漉的脑袋,瞧着谢怀千仿佛要哭出血的眼,沉道:“看着我,我有办法。”
谢怀千涣散着瞳孔望着他,半天不换一丝气。
文莠下了狠劲扒住他的头骨,一副势必要捏得谢怀千骨头发疼的架势,生怕他心脉尽损,随着族人一同去了。
好在谢怀千的神回来一些,呼吸得十分长缓。
“你读的书已经够多了,不,是太多了。”文莠认真地盯着他眼中残存的魂魄道,“那些书已经被一把火烧没了,但不是你理解错了,你没错。只是接下来要靠自己了。”
“明白点头。”
谢怀千看了他一会,良久,干涸着唇点头。
文莠欣慰地用气音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他们不会认错,但我有办法让他们认错。”
他想问文莠办法是什么,可是说不出话,他嗓子显然已经不能说话了。
很快谜底便揭晓了。
文莠将他抱回马车上,第二天上午,太监们买了驴肉火烧吃,他和谢怀千身上的银两都被搜刮走了,只得看着他们吃。
到了晚上,文莠主动和骑马看守他们的太监搭话:“我有事想见黄台大人。”
两位太监都警觉:“见他做什么?”
文莠很平静地说:“我饿了。”
太监们笑得前仰后合,又打趣他:“怎么,昨儿个还是个忠臣,今儿就反了?”
文莠的眼死死盯着太监们手上新买的梅菜饼,那眼神叫人心里发毛,像一匹豺狼。
他沉闷着脸,漠然道:“二位干爹,昨夜是情之所至,只是一个晚上奴才也想明白了,在哪不是做奴才,总得做个能吃肉喝汤的奴才吧。”
“那你想如何?”
“小的想进宫当太监,求干爹给点门路。”
两人面面相觑,都感到蹊跷,万一这人是和谢怀千商量了什么计谋呢?
谢怀千则躺靠在马车坐榻上,侧脸对着外人,面上波澜不惊,指尖却刻划着掌心。
“想当太监?你拿什么证实?”其中一人扬下巴。
文莠忽然从衣中掏出一柄眼熟的匕首,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手持匕首狠狠捅向下身。
血腥味再度蔓延。
谢怀千猛然转头,外面的太监同样无比震惊地望着肌肉走向纹丝不动的文莠,他们在宫中净身尚且需要灌入烈酒才勉强能去势,这人居然叫都不叫。
那震惊逐渐变了味,变出了一些诡异的赏识。
其中一人前去禀报黄台,黄台也感到荒唐,亲自下了马车前去查看。
看见文莠身上惨状,他几乎可以断定,这是真的。
黄台咯咯笑着,特地揭开马车帘,一脚踩在马车踏板上,一边看着几欲作呕的谢怀千一边道:“这么大的谢氏宫还是有一点就通的嘛,小兄弟,你弃暗投明,我当然说好啊。”
【作者有话说】
今天刚好中元节……
◇
第42章 士冠礼
咸泰十七年正月十五。
内起居注载:帝临幸景仁宫柳氏,次日回宫。
李弓长走出景仁宫时只着中衣,五短身材显人年轻,唯有白发暴露了他的年岁,黧黄的脖上渗满了沾脂粉的香汗。
眯着眼远眺极处,天仍是全黑的,等旭日东升,便可改天换地。
总管太监从旁边快步过来呵斥:“快给皇上添衣。”自个儿拿手背沾李弓长脖颈子上的臭汗,洁齿笑了出来。
“陛下,柳荣恒虽然早些日子人是糊涂了点,如今终于是做了一桩识相的事,柳嫔很是宜家宜室,又说仰慕陛下已久,本该入宫为嫔,怎么能不顾柳嫔意愿将女儿卖给胡作非为的谢氏呢?”
“许是觉得朕比不过谢怀千。”
李弓长舒展脖颈伸了个懒腰,很是餍足,总管太监于朦同样感到好笑,“给谢怀千十条命也比不过真龙天子啊!皇上,这回叫柳嫔和皇后在宫里同窗,让他们呀,为了皇上争风吃醋,什么女红啊对账啊……呵呵,自个儿比去吧。”
李弓长挥手笑道:“由他们去,你做得如何了?”
提到谢氏,总管太监又妩媚地抬掌在脖颈上利索比划了下,道:“京师这边儿啊,全都……了,苏州那块——”李弓长挑了怒眉等太监发话,总管太监一顿,“也不会有问题,只会做得更干净。”
“哈哈,你这人!”李弓长与总管太监先后放声大笑起来。
“奴才一定想方设法将这消息告知谢怀千。”总管太监压低嗓音又幸灾乐祸:“皇上,还有更痛快的呢,黄台说,和谢怀千一同来的有个奴才,打小陪谢怀千一起长大,路上……自宫了。”
“怪不得他们说,谢氏的门生故吏人才济济。”李弓长淡道,“那奴才既然如此知趣,你当让黄台好好提拔这人,能令他们主仆二人日日相见是再好不过。”
总管太监笑道:“陛下圣明,只是不知皇后入宫之后,是否要叫他侍寝?”
“免了,朕无福消受。”李弓长面露厌恶,“父皇在时便好男风,委实背离祖训,男子之间那事,恶心得很。”总管太监腼腆地笑了:“陛下明鉴,这些个自诩天之骄子的家伙啊,还是晾到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