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者:红蕖      更新:2025-09-16 09:29      字数:3397
  她刚说完,眼泪又禁不住簌簌落下,却用力去咬自己的手背,拼命地想忍住。
  “你不去报官,为何来找我?”谭玄继续问,就像压根看不见小姑娘的滔滔泪水。
  孟红菱这次左右开弓,用衣袖囫囵地擦了脸,重重地吸了几下鼻子,坚决咽下了哭声才开口:“我爹虽然只做个商人了,却还是会关心江湖上的事。他对我说起过你,说起过屿湖山庄。他说,你们就是朝廷设下监管整个江湖的。有人敢为非作歹,尤其那些号称名门正派的家伙,背地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都瞒不过你们!我爹……他虽然曾为魔教做过事,但他、但他待我们都很好!这些年来也只老老实实的做些买卖……便不说他,我母亲是爹爹的续弦妻子,她只是个普通人,更不要说我两个弟弟,他们一个五岁,一个还不到三岁……他们能有什么错?!凭什么连他们也不放过?!平临许家、兰邑余氏、百川剑门陈家,这三家江湖人尽皆知的名门正派,竟连毫无武功的女子、幼童都不放过!根本是丧心病狂!居然还好意思打着清除魔教妖人的旗号!你……你说你该不该管?!”
  她说到最后,再次瞪向谭玄。谭玄却只淡淡的又抛来一个问题:“你在山里的别业,如何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
  孟红菱打了个愣,但还是很快接上:“我爹待人和善,家中仆人都很忠心,有个跟了我家很久的仆人,在我回来后告诉我的。说……说是他们自报的家门,他记下了。”
  “他胆子倒大,主人家遇着这样的事,却不逃,也没波及他?”谭玄又问。
  “他不是在宅子里的,他是等在必经之路上,在我路过的时候叫住我的!他说他恰好在隔墙的园子里做工,听见的。他吓得躲起来,那些人没发现他。他什么也不会,不敢去救我爹他们,想着还有我,要让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便忍着。结果那些人,他们……他们临走还放了火!他好不容易逃出来,就去等我!”
  “那他知不知道有几个人?”
  孟红菱毫不迟疑的立刻答道:“四个!他说有四个人!许家一个人,陈家一个人,余家两个。”
  “他们有没有报上姓名?”
  “姓名?那没有。”孟红菱摇摇头,旋即目光又变得凶狠起来,“若教我知道他们的姓名,便是要花十年、二十年,我也要把他们一个个杀了,给我爹、母亲、弟弟们报仇!”
  谭玄看着她,微微的眯起了眼:“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管?不论怎样,你爹也曾是魔教的长老,魔教的帐,总有一部分要算在他头上。”
  “那我两个弟弟呢?!什么魔不魔教的,跟他们有什么相干?”孟红菱厉声诘问道,毫不畏惧的回瞪着谭玄。
  谭玄又瞧了她片刻,忽然口气一变,很和气的问她:“你几岁了?”
  “十七!”孟红菱斩钉截铁的说。
  谭玄看着她。
  “……十六”
  谭玄还看着她。
  孟红菱恼怒道:“下个月就十六了!”
  谭玄这才点了点头,又问:“你家在哪里?”
  “梧城府笒川县!”
  笒川县毗邻梧城,离京城大约五百余里。地处三省通衢,是个繁华所在。据谭玄所知,不少有名的大商铺,都在那里设有分铺,图的是集散转运便捷。若这小姑娘所言非虚,孟远亭倒颇知大隐隐于市的道理。
  谭玄略一沉吟,见那姑娘还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对她微微笑了一下:“孟姑娘,这样吧,我得想一想,理一理你说的话。你呢,且去歇息一晚,养养精神,明日再计议。”
  孟红菱刚要开口,谭玄又续道:“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连夜出发。你需要休息。不过我们庄里几乎都是男人,原本四个管事里有个女子,却正好出去办事了。只能委屈你将就些。时飞,”他说着抬头看向门口,“你去安排孟姑娘歇息,找两个做饭的婆子先照应着,安排妥当了,再来找我复命。”
  时飞看他一眼,领会了他的眼神,转头对孟红菱道:“孟姑娘,请吧!”
  他生的英俊,不笑也自带三分笑模样,看起来特别讨喜。常人很难讨厌这么一张脸。孟红菱也不例外。又兼谭玄已把话说死,她此时一口气松下来,也是觉得头重脚轻,浑身酸痛。只得听话的跟着时飞去了。
  第2章
  谭玄回到他起居的小院时,谢白城正在小红泥炉上烤年糕。
  他显是已经梳洗过了,脱了外衣,除了银冠,一副家常打扮。
  小红泥炉里喂了银丝碳,烧得热烈烈的。他也不知从哪寻来的细长树枝,削尖了头,每一根上串了两块白胖的年糕在火上翻来覆去,动作娴熟的像是京城里卖烤肉串的胡人。
  年糕被火烤得膨起来,间或发出“啵”的一声,便是烤到焦脆的外皮爆开了。屋里顿时充满了幸福快乐的香甜味道。
  谭玄忍不住问:“哪里来的年糕?”
  谢白城专心的掌控着火候,头也不抬:“我带来的。”
  谭玄一时语塞,鼻子嗅了嗅,便靠了过去:“好香啊。”
  谢白城抽出一串递给他:“若是有些蘸酱就更好了,现下也只能凑合吧。”
  谭玄接过来,用两根手指想去取下来,却给烫得一激灵,只好改为送到嘴边吹。吹了几口气,觉着差不多了,凑上去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对谢白城道:“嗯!好吃!香得很!”
  “这年糕做得好,用的是清湖产的糯米,京里寻常也不容易买到。”谢白城道。
  “我觉得年糕都差不多,主要还是烤得好!”谭玄边吃边不忘挑大拇指。
  谢白城嘴角微微扬了一下,把烤好的年糕放到桌上的瓷盘里,转而看向谭玄:“那小姑娘呢?”
  “让时飞安排她歇下了。”
  “她真是……?”谢白城微蹙起眉,露出探询的神色。
  “看她神色不似作伪,问了她几句话,应对也算合情理。”谭玄说着,吃完了两块年糕,把签子放下。
  谢白城点点头,也拿起一串吃起来。
  谭玄等了一会儿,终于憋不住,侧头看向谢白城:“你不问问她有什么事?”
  谢白城边吃边道:“怕你不方便说。”
  谭玄道:“没什么不方便的。她说她一家被灭了门。”
  谢白城一口年糕没咽下去,噎在嘴里,扭头瞪着他,半晌才好容易从年糕的缝隙里挤出三个字:“谁干的?”
  谭玄抿着嘴笑了一下,没有立刻答话,只盯着桌上的烛火,似是在想着什么。
  谢白城便没有再问。他向来把自己和屿湖山庄的那些事务划得很清。屿湖山庄是朝廷设在江湖的一颗明棋,谭玄便是朝廷豢养的鹰犬,谁不知道呢?当然,说鹰犬还是文雅的,背地里他没少听人直接叫“走狗”。
  招人恨也是没办法的。大兴朝立国之初,民间尚武之风很烈。因着开国先君早年曾受江湖人士助力,对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随着三代君主励精图治,国力日盛,“侠以武犯禁”之类的话便提得多了,对江湖势力的管束也逐渐严了。
  屿湖山庄便应需而生。
  江湖之中,哪怕向来自持身份的名门正派,只要家大业大了,谁敢保证能没有一点暧昧晦暗之处?这些暧昧晦暗处自瞒不过屿湖山庄的耳目。
  帮中派里,总要经营些产业。穷文富武,拮据寒酸,如何行走江湖?于是各门各派各有什么产业,有多大进益,屿湖山庄据说也是一清二楚。
  还有各门各派有什么过节,谁与谁有何宿仇,哪家和哪家结了盟等等,据说全都记录在册,和上面那些一并存放在屿湖湖心岛上的三座红楼之内。
  而武林中但凡有什么盛会,也少不得递份帖子来,屿湖山庄的人去了,不管其他人乐不乐意,总归要被奉为上宾。
  至于好勇斗狠,行事不轨,动私刑寻私仇,甚至触犯律法之类,地方上的寻常捕快难奈何,屿湖山庄可以直接出手擒拿,甚至格杀也是有的。
  这很让一些武林中人不满,尤其一些世家名门子弟。总觉得谭玄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小子,不过是趋炎附势,假朝廷之威而已。顶着屿湖山庄庄主之名,骑在整个江湖头上,傲慢跋扈,实在是个伪君子真小人。不说几句反对谭玄的话,简直没资格在道上混。
  他谢白城正是响当当的名门正派寒铁剑派的掌门独子。若按常理,他该被称一声少当家,在同道中该是个备受尊敬的年轻翘楚,可偏偏,他跟面前这个朝廷走狗厮混多年,好名声是指望不上了。
  虽然冲着他爹娘的面子,武林同道在他面前还算是客客气气的,背地里会怎么议论,他不必听也能猜到。总归不会有什么好话。
  谭玄曾问过他要不要加入屿湖山庄,他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跟了谭玄,已然让他爹娘伤心,再干脆加入屿湖山庄,岂不是连带同门一起遭人白眼。
  既然他不是屿湖山庄的人,涉及屿湖山庄的事务就该回避,否则谭玄也会难做,尽管他经常是满不在乎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