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作者:
红蕖 更新:2025-09-16 09:30 字数:3359
“但是他左思右想,乔家毕竟势大,他们兄弟还在乔青望手里,不敢轻举妄动,就只能继续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待回到家后,他一开始又怕父亲会责怪他们贸然行事,导致兄长腿伤难愈,落下残疾,所以没有敢提。但眼看武林大会召开在即,他又担心大会上会出什么事,只得跟父亲说了。只可惜余柏年畏惧乔家声势,又听闻离火教余孽已被……已被歼灭,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武林大会上看看风头再说。所以只把他兄弟留在家中,并未再向任何人提及此事。也是直到大会上出了那么大的事……且听闻了陈溪云的事,他生怕再不言语会危及到自己儿子头上,才向我们呈告了一切。
“我们又设法找到了被乔青望收买、为他做事的工人,他着实狠辣,为防走漏消息,竟然安排人痛下杀手,以绝后患。但他毕竟不敢弄出太大动静,乱中跑了两个人,落下了证据。不过,这事也怪我,我明明就在邶阳山上,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实在失职……”
齐雨峰说着,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去。
谢白城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不,不能怪你,有人在帮着故意瞒你。”
齐雨峰一愣,抬头惊讶地注视着他。谢白城把投在窗外的目光移回来,看向他:“这很容易想明白,乔家虽然势力广大,但火药这种东西,哪里能轻易弄到。或者可能能弄到一点,但这种份量……”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不是简单能弄到的。他也只是一颗棋子,背后还有执棋之手……这是谁的手也不难猜,左辞没有再出现,是不是?”
齐雨峰讶然道:“你怎么知道?”
谢白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目光投向地面,半晌方道:“是他……告诉我,不要让他……登上观礼楼,但是,我没能赶得上……”他说到这里用力摇了一下头,像是要把什么痛苦的东西抛开。他复抬起头来看向齐雨峰:“我看着他走的。他……抓住了一个好时机溜了。”
齐雨峰默然无语了好一会,才点头道:“确实,那是个好时机,乱成一团,什么也顾不上了。赵君虎对他的私自离开非常恼火。”他苦笑起来,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谢公子,你也不是外人,不瞒你说,山庄现在……真的是摇摇欲坠了。蓝老身负重伤,时飞和娇雪……左辞脚底抹油溜了,只剩下赵君虎和我……说实在的,我也想过抛开这一切一走了之,我本就自江湖而来,回江湖去也没什么,反倒独自一人,逍遥自在。但是,一想到我要是走了,庄主这些年来的心血,就真的要全部拱手让人,任由他人为所欲为,我就觉得不甘心,觉得无论如何我得坚持下去……”
“全部拱手让人又怎样呢?”谢白城蓦然打断了他的话,他的声音温和,却透着深深的疲惫。齐雨峰看向他,看到他的眉宇间似乎蕴藏着无限深重的悲哀,“这些都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多少千秋功业都是转头空的事,这么一些有什么好在乎的?有人非要想要,那便拿去好了,何必……何必要用这样的手段……”
齐雨峰一时语塞,确实多少千秋功业转头空,多少英雄豪杰逝无踪,但每一个时代,每一个坚持,都有不得不这么去做的理由。他想谢白城其实也并不是不明白,只是……只是此时此刻对他而言,又有什么能比某一个人好好活在这世上更重要呢?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那个在他意料之中,却又是他实在不想去正视、去回答的问题。
谢白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响起:“雨峰,谭玄……是真的,不在了吗?”
第112章
齐雨峰感到一阵难言的窒息充塞于胸口,他口中暗暗发苦,不敢去看谢白城的眼睛。
可这个问题终究是要回答的。
他强自吞了口唾沫,支支吾吾的:“……嗯。”
一阵漫长的沉默。
明净堂里安静到可以清楚地听见外面屿湖波涛拍岸的哗哗声响。
齐雨峰也不知道究竟是过了多久,好像是有一盏茶的工夫,又好像足足有一个时辰那么漫长,他才听到谢白城的声音有些喑哑和干涩地响起:“……你亲眼看到了?”
这是个什么问题?齐雨峰在心里怔了一下,眼前瞬间闪过事发当时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后,匆匆一瞥所看到的场景。
但那个场景,他实在无法对谢白城描述。
他不是不能理解谢白城这样问的原因。换成谁能毫无芥蒂地接受呢?相依相守的……爱人,突然之间就……
谁不会觉得这是一场漫长的噩梦呢?
他能怎么回答呢?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做出了选择:“……庄主他,已经……入土为安了。”
话音刚落,他就感到面前的人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他急忙抬头,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可谢白城已经稳稳地站住了,站得笔直,像一棵迎风傲立的白杨树。
他睁大眼睛看着他,失去了血色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才终于挤出了干涩的声音:“……在哪?”
“劲松园。”齐雨峰有些不敢看那张惨白的脸,他垂下眼帘,报出了这个名字。其实谢白城应该也能猜到,劲松园专门安葬屿湖山庄里故世而又没有家人收殓的兄弟。
谭玄和时飞都是孤儿,自然没有家人给安排后事,一切就由师父常喜公公做主,庄里负责操办了。
谢白城静立了片刻,忽然转身,一边说着“我去看看他”,一边就迈步往外走。
齐雨峰慌忙跟上去:“我陪你一起去。”
谢白城却蓦地停下脚步,扭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不必。”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但齐雨峰却好像一下子中了定身法一样,呆呆地怔在原地,看着他大步走出了明净堂。
劲松园谢白城只去过一次,是陪谭玄私下里去祭祀一个和他一起建立起屿湖山庄的伙伴。他只记得劲松园很远,要沿着屿湖边的一条小路走上很久,走到人迹罕至、山水寂寥处,才能看到棵棵苍翠的松柏,和松柏掩映下一座座安静沉默的坟茔。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独自走在这条幽寂小路上。
更没想过,他走在这条路上的目的,是去看那个领着他认识了这条路的人。
这一切显得如此荒诞不经。
风摇晃着路边的枯枝,簌簌地落下干裂蜷曲的叶片,遥远的天边,堆积着几层浅灰色的云翳,看起来又快到落雪的季节了。
时间怎么会流逝得如此之快呢?
明明他踏着细雪走进屿湖山庄的那一夜还鲜明如昨日,怎么冬天就又要来了?
是了,北方的冬天总比南方要来得早,也更冷,所以他才会觉得这般寒意浸骨吗?
他终于走到了劲松园。
劲松园跟他印象中的样子几乎别无二致,只是他没料到,居然有一个人已经在园里。
是温容直。他没有穿平时的绯色官服,而是穿了一身深蓝色的常服,背对着他,站在一座坟前。
谢白城愣了一下,温容直会在这里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过再想想,又似乎是情理之中。
他向温容直走过去,还有七八步远的时候,靴底踩着砂石的细碎声响已经传了过去,温容直蓦然向他回过头来。
谢白城怔住了,半晌方微微弯了弯唇角:“温大人,好久不见,您居然蓄须了。”
在温容直的嘴唇上方,的确有两撇淡而稀疏的短须,显然留得时间并不长,还未成气候。
温容直神色淡然,轻轻点头:“是啊,前些日子去见了姐姐,她说我现在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该稳重些才好。”
谢白城有些惊讶,旋即又微笑:“哦?那可要恭贺温大人喜得麟儿了。”
温容直把目光转回去:“是个女孩儿。”
“女孩子好,女孩子……”谢白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见那新碑上铭着“时飞”二字,不由像是被烫着了眼睛,匆忙挪开视线到旁边,旁边那座坟茔虽旧些,但也看出修的时日不长,碑上刻的名字,却是蓝娇雪。
他未说完的话便有些干涸在唇舌间,过了好一会儿才艰涩地挤出来:“……会体贴人。”
并排的其实还有一座新坟,他却再不敢转过目光去看了,只僵硬地凝在刻着时飞名字的碑下,那里有刚焚完的纸灰,还有一坛酒,一个酒杯,并三碟小菜,都是时飞平时爱吃的。
“那天后来到事……你都知道了么?”温容直却忽然换了话题,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稳重。
谢白城缓缓点了点头:“刚才雨峰都跟我说了……常喜公公的事,陈溪云的事,乔青望在逃的事……”
温容直叹了口气:“乔青望倒是很狡猾。他父亲明面上是说跟他断绝了关系,但其实暗地里还是在给他帮助。乔家经营多年,树大根深,除了白道上,见不得人处的枝枝节节也不少,很难捕捉到他们的踪迹。”
他顿了顿,再度移目看向谢白城,温和地一笑:“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现在整个江湖都知道是他干的,他已经没有容身之处了,落网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