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作者:红蕖      更新:2025-09-16 09:30      字数:3306
  谢公子为什么没有尽力追下去呢?为什么放弃了呢?
  她想不明白。
  “不早了,快回去吧。”谢白城又催促了一遍。
  梁恒之答应一声,她也不能再捱着不走了,就跟他一起转过了身。
  可是还没走出五步远,身后忽然又追来了谢白城的声音:“恒之!”
  他们俩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回头,只见谢白城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他俩微微歪着头笑着。
  梁恒之就有些局促起来,问:“舅舅,还有什么事吗?”
  谢白城却笑吟吟地摇了摇头,只放柔和了声音道:“你可要照顾好孟姑娘。”
  梁恒之立刻咳嗽了几声,耳尖都肉眼可见地红起来了。
  “是……我、我会的!”
  他们俩踏上了回客栈的路。
  半道上,梁恒之还真绕道去找到了一个柴火馄饨摊子,买了三碗馄饨。
  佳节之夜,各种小吃摊的生意也都很好。老板的长条板凳上坐满了客人,要等的时间就颇长。
  他俩靠着柴火炉边站着,顺便悄悄地蹭一点热气。
  梁恒之盯着老板动作娴熟地加水添柴,洒进馄饨又用勺子搅匀,心里想起谢白城方才的话。
  舅舅……舅舅是不是看出来了?他、他对孟姑娘有意这件事。舅舅既叫他照顾好孟姑娘,那、那就是赞同的意思啰?唉,说实在的,这一路相处,他觉得孟姑娘也并非无意……
  脑子里面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不用火熏,他的脸就热了起来。
  一旁一个看似熟客的人和老板絮絮地攀谈着:“你家老三怎样了,回来过年了吗?”
  老板一边把馄饨装碗一边道:“别提了,两年了,连个信都没有。我家那个老婆子都急死了,我倒是跟她说,没消息你就当是好消息。那小子倔,非说什么不混出个模样不回家……我们这穷家小户的,混什么呀?”
  熟客又应了什么,梁恒之却没用心听,他忙着叮嘱老板加虾干、紫英和香油呢。
  老板一一照办,把三碗馄饨给他装好递过去,梁恒之接过食盒提在手里,转身想叫孟红菱走,却见孟红菱脸上亮亮的,竟是两道连绵不绝的泪痕。
  他吓了一跳,连忙道:“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呀?”
  孟红菱不但不理他,泪还汹涌得更厉害了,连连用手擦拭都止不住,瘦削单薄的肩膀哭得一抽一抽的。
  梁恒之真是急得脑门子冒汗,连忙拉着孟红菱往边上走:“怎么了呀?你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想起什么伤心事了?红菱,你说话呀!你、你不说话,人家还以为、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呢!”
  孟红菱却还是不理他,只抬了双手捂住脸,继续无声地抽泣。
  她想,说了也没用。梁恒之这样蜜罐里泡大的小少爷是不会懂的。
  她刚才却忽然明白了,谢公子为什么没有追下去。
  倘若谭玄真的还活着,他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不能来见他。硬去寻他反倒不好,待到能相见的时候,就一定会见面的。
  而倘若、倘若谭玄真的已经不在了……那,那倒不如就当个念想,就当那个人是他……不见也没关系,只要他……只要当他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就足够了。
  她也不知道突然想明白了这一点的自己,怎么就哗拉一下哭起来了。
  她脑子里面环绕的,全是当初看他们俩在一起时的画面。她记得程俊逸刚来时,谭玄硬拉着谢公子要住一间房;她记得谭玄让他们乔装改扮时,对着穿了女装的谢公子叫夫人笑得特别开心;她记得在路遇伏击时,谢公子对受伤的谭玄的细心关照;她记得在大泷山石窟里他们的生死相依……她还记得在刚到越州时,看着说起家乡话的谢公子,谭玄的眼神有多么的欢喜和深情。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呀,这就是深深地爱着一个人呀。
  除了这个人,谁都不可以。
  那其中一个人消失了呢?被留下的另一个人要怎么办?
  被留下的另一个人,其实也不是原先的那个人了。
  有一部分的他,或许也永远地消失了。
  属于另一个人的那部分,再也,再也不会出现了。
  第115章
  冬去春来。
  当衡都近郊的桃花次第开放的时候,远方又一次传来了乔青望的消息。
  这一次是在莘州附近发现了他的踪迹。谢白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动身启程。
  莘州在楚宁南路,已近南疆,倘若让他真的逃入南疆,那十万大山、无数边民中要再寻到他的踪迹就太难了,所以这一次绝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屿湖山庄派出的人也分了好几路,同时赶赴,也做相互支援。谢白城所率这一路行得最快,几乎是在日夜兼程,换马不换人的拼死赶路,最终奇迹般地只用了七天时间就抵达了,当然付出的代价是一行人都不同程度地黑瘦了一圈。好在分派给他的人手都是齐雨峰特意挑选的忠于谭玄的老人,吃了这番辛苦也并不介意,稍微喘口气之后就投入到了追查中。
  但这短短的七天时间里,莘州附近已经没有了关于乔青望的丝毫踪迹。
  **
  锦沣城外,一条小路从官道上岔开,蜿蜿蜒蜒直向东南边的一座山上延伸去。
  小路转弯处有个茶棚,背着山货进城贩卖的村人,赶着驴车翻山去做买卖的客商,多会在此处歇一歇脚,有钱的可以泡上一壶当地的名茶慢慢享用,没钱的也能买一文钱一大碗的普通茶汤牛饮解渴。不管有钱没钱,歇脚的客人大都爱一边喝茶一边聊些路上见闻,只有一个头戴毡帽的客人例外。
  他看起来身形高大魁梧,穿一身浅褐色粗布衣衫,独自一人坐在一张有些歪斜的小桌旁,就着茶水正大口吞咽着一块面饼。他脚边放着一个深蓝白点花布的包袱,背上还背着个长条包袱,看起来不像是客商,也不像是那些爱游山玩水的风流文人,在喝茶聊天的人群中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尤其他头上那顶毡帽。锦沣城地处南方,天气湿热,虽刚是三月底,但连着几个晴天,有人早已经耐不住穿单衣了,茶棚里赶路的客人,也大都拿下头上的斗笠或是草帽,年轻些的还得扇扇风呢。这个人头上的毡帽却纹丝不动的,难道他不觉得热?
  还是,他不想让人看见他的脸?
  他吃完了面饼,一仰头把剩下的茶水喝完了,并不叫结账,只从怀里掏出好几枚大钱往桌上一放——这已是足足有余了,提起包袱便走。
  有个十几岁的小伙计,早对这人感到好奇了,借着给旁边桌子送点心的功夫,斜过眼睛用力一瞥,只看见了毡帽遮掩下的半张脸孔,覆盖着些参差不齐的须髯,但看那脸型和口鼻,竟是很端正英俊的感觉。
  一个英俊孔武的男子为什么要刻意遮挡脸面?该不会是什么通缉要犯?小伙计背上一阵发凉,连忙不敢管闲事了。做这客来客往的生意,最忌讳的就是乱打听。
  这个男子往上山的道路踽踽行去了。
  才走出一里地,刚才喝的茶汤似乎就不管用了。他揩拭了一下额头渗出的汗水,在心底里咒骂着这南方过于容易热起来的天气。
  他真想脱下毡帽透透风,但他不敢,因为他真的是被通缉的要犯。
  虽然不久之前,他还是万人称羡的武林少盟主乔青望。
  逃亡的日子实在太艰难了。
  对于从小锦衣玉食惯了的乔大公子而言,这几个月不啻像是过了几辈子。
  但出头的希望就在眼前了!前些日子,他按老爷子的意思猫在深山里熬过了寒冬,就又收到最新的消息,让他想办法逃到南平路的利州,到那里会有老爷子一个过命的把兄弟接应他,安排他乘船出海。
  只要出了海,他就再也不用担心了。茫茫大海,天涯海角,谁还能抓得住他?何况,何况那一位也该想办法把这件事敷衍过去才是。说到底,还不都是那一位的意思?是他主动来接洽他的……怎能、怎能就这么抛下他不闻不问?!他手里可是留有证据的……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又涌起熟悉的被辜负的气愤和极其煎熬的后悔。
  他还是心慈手软了。
  做这种事,就不该留什么情面,不该有任何犹豫。他赌上的可不止自己,更是整个家族,是他们父子多年的苦心经营……
  他当初应该亲手杀了陈溪云。
  他不该心软,他不该念什么几年的情分……不,是他小看陈溪云了,他真会装,这么些年,他表现得就像他身边一条最乖顺最听话的狗,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在床上……在床上也都听他的,那滋味确实不错……可是,可是他没料到,翻过脸来,他居然敢咬主人了!
  想到这里,他就恨得咬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就是因为一念之差,就是因为心里那一点点温情,他没亲自动手……若是他亲自动手了,那最起码是个死无对证,事情就好办多了。他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