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作者:红蕖      更新:2025-09-16 09:30      字数:3291
  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他茫然地在街上走着,连方向都顾不上看。
  是他在不知不觉中给小银马指了方向吗?还是小银马没了主人的操控,自己跑去了想去的地方?
  总之,当小银马渐渐放慢脚步,最终停下的时候,嘈杂的市声也退得远了,周围宁静祥和,他抬起头,便看见一扇深色的、安静紧闭的门扉,上面绿琉璃瓦的门头,刻着“松风竹韵”四个字。
  他到明珠巷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眼泪几乎立刻就要落下来。但他还是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翻身跳下马。内里激烈起伏的情绪让他的步子几乎都有一点趔趄,他好不容易走到了门前,抬手开始拍门。
  “咚咚咚”,他用力拍了三下,厚重的木门板发出近乎金石般的声响,很是沉厚,声音在安静地明珠巷里荡漾开,却没能激起任何回响。
  他疑惑了一下,咬了咬嘴唇,又开始拍。
  “咚咚咚”,这三下拍得更重,声音更响。门板在他的大力拍打下微微摇晃着,铜狮子门环吱吱呀呀地来回荡。
  还是没有回应。
  没有人应门,更没有人开门,他屏息侧耳,听不到一丝一毫的脚步声。
  不在家?偏这个时候不在家?谭玄不在,常岳也不在吗?连丁伯也不在吗?
  明明前些日子才见过面的,怎么忽然就不在家呢?去哪里了?外地吗?很远的地方吗?他知道谭玄也没理由要告诉他自己的安排,但这时心里却只觉得难受得厉害。
  偌大的越州,他此刻明明觉得只有这里是他唯一能去的地方,也是唯一想去的地方。
  谭玄会听他说发生了什么事,或者他不想说,谭玄也一定不会逼问,只会默默地陪着他,哄他,逗他开心,让他忘记这些讨厌的事。要是他说他想洗个澡,丁伯一定会给他烧好热水,还会做好吃的给他。他可以躲在这个地方,这个又安全又温馨又快乐的地方,把一切一切都忘掉。
  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没有知心的朋友,没有无声的安慰,没有好声好气的劝哄,没有愿意照料他的温厚长辈,只有冰冷冷、黑漆漆的门板!
  他气坏了,气得要命。怎么能这样呢?他像是要发泄自己心中无穷无尽的怒火般,不顾一切地、拼命地拍着面前的门扇,好像这样就有可能发生奇迹一样。
  但这对门扇依旧毫无所动,毫无生气,倒是不远处另一个门楼下的门开了,有个仆役探出头来,不耐烦地喊:“这样敲都没人应,肯定没人在啊!砸什么砸,吵死人了!”
  谢白城蓦地停下动作扭头,那个仆役看见他的脸,倒是一愣,随即低骂了一句“毛病兮兮”,把头一缩,大门就“砰”地一声关紧了。
  谢白城怔怔地回过头,望了一眼那岿然不动的门扇,那阳光斜照下沉稳安静的“松风竹韵”,那熠熠生辉的绿琉璃瓦。
  一阵风来,他蓦地觉得脸上冰凉,抬手一摸,竟不知什么时候流了满脸的泪。难怪刚才那个仆役一副看到鬼的样子,可能当他是个什么疯子呢。
  他倏然笑了一声。别人和他其实有什么相干呢?他凭什么因为别人不在家而发火?一点道理也没有,世界又不是围着他转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人家只是去忙自己的事了,这不是再合情理不过吗?难道别人有什么理由要随时等着他,随时照应他吗?
  他又不是“贵人”!他又不是“殿下”!
  他慢慢、慢慢地走回到了小银马身边。
  小银马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会儿正悠闲地甩着尾巴,低头啃着路边墙根的青草。
  他轻轻抚摸着小银马颈脖上浓密的鬃毛。眼前却不知怎的,忽然闪过一幕幕情景:从谭玄第一次在灿锦园望着他说,小姑娘这么凶啊,到他们同游琴湖时一起打抱不平,在他差点跌倒被攻击时,是谭玄挡在他的身前,当船要倾翻时,是谭玄带着他跳到岸上。
  还有他们一起去找董宏杰,谭玄骑马带着他行在山路上。他以为谭玄被董宏杰伤了,结果他从胸口摸出来他送的护身符。
  他想起谭玄微微笑着看他吃东西的样子,他想起谭玄总叮嘱他路上慢些,他想起谭玄总问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为什么最需要这个人的时候,他偏不在呢?
  他知道这是没理的,但他心中却不受控制地炸开了一大团委屈。
  这个人在干嘛啊?他知不知道自己刚刚遇到了什么事?知不知道他差点……他多惊险地才逃出来啊!他其实很害怕很害怕的……只要有一点点差错他就……
  他的眼睛一下子模糊了,那一大团委屈像一团不断膨胀的乌云,死死堵在他的心里。
  他没法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努力吸着气,不让眼泪再流下来,然后目光左右逡巡,最后定格在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上。
  他捡起了石块,转头望向那对无情紧闭的门扇,只犹豫了一瞬,就一咬牙,挥手把石块砸了出去。
  石块“咚”地一声重重砸在了门板上,这可是凝聚了他全身力气的,门板上顿时多出了一个明显的凹坑。
  他怕再有人开门来骂他,顾不得别的了,翻身上了小银马,催着它撒开四蹄,仓皇地消失在长巷尽头。
  第159章
  没有地方可去了,谢白城只能回了家。
  他不敢从大门进,特意绕到了家后面的一处小偏门,溜了进去。
  尽管他提前把衣服理了理,头发也重新梳拢过,但扯坏的地方没法还原,还是被守门的门子发现了。
  门子惊讶地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少爷,这是怎地……”
  他沉着脸冷冷打断:“管好你自己的事。”随即把小银马的缰绳塞过去,自己迈开步子回了景明轩。
  他一进门便一叠声地叫人烧水,备替换衣服,衣服从里到外都要新的,再备香露、备澡豆。换下来的衣服则通通丢掉不要了。
  待一切准备妥当,他屏退了所有人,自己跨进浴桶,往下一缩,连脑袋一起都没进水里。
  温热清香的洗澡水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连声音也听不见,只感到水波轻柔地包裹着肌肤,让他一点一点地松弛下来。
  他闭着眼睛,憋了一口气。直到实在憋不住了,才在水中吐出一串连珠似的气泡,挺直腰背,钻出了水面。
  水沿着他浓密的长发往下淅沥地流淌,他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水珠,大口喘息,这才觉得胸中浊气已出,那种残留在肌肤上的恶心黏腻感渐渐消散。
  他睁开眼睛看着屋顶下的横梁。这是他的房间,所有的东西都是他全然谙熟于心的。
  这是可以彻底放松和安心的地方。
  他把胳膊搭在浴桶的边缘,撩了一把滴着水的头发。
  中午发生的一幕幕又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想起王知进说过的话,因为他对他笑过?因为他指点了他十几次都没嫌烦?这就叫心里有他?!
  这算什么啊?!
  要以这种标准来算,他心里应该有整个天下了。他就是脾气好,好说话,这也有问题?
  只当所有人都是好人,哪怕不怎么喜欢的人,也总以为看在谢家的份上,他又有武艺傍身,不可能打他什么主意。他总不至于吃什么亏。
  但现在看,有些人的想法你压根没法理解,也不能以常理度之。从此往后,他多少还是得有些心眼,有些戒备。
  不过他今天后来把王知进也揍得够惨,少说十天半个月的,他都出不了门,而且谅他也不敢告诉别人是什么缘故。
  只是再往后的话……他转了转眼珠,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再做些布置,以绝后患。
  所以擦干头发,换好新衣之后,他径直去找了二姐谢锦城。
  谢锦城在自己房里,见他忽然来了,也并不十分惊讶。她向来少言寡语,不常说笑,哪怕小时候帮娘带他,也往往是给他圈定个安全的地方自己玩,她则坐在一边捧本书看。
  这个二姐,既不像大姐那样温柔照顾他,也不像三姐一言不合就跟他吵闹,她沉静机敏,做事果断,不知何时起,就已然扮演着父亲左膀右臂的角色。家中或门派中事务,她有时甚至比母亲更有发言权。
  谢白城站在她屋里,二姐的屋子也像她人一样,简单素净,极少有不必要的装饰,也看不到什么女孩子喜欢的花团锦簇,只在窗前的案桌上,养了两盆兰草。
  他咽了一口唾沫,看向锦城,锦城目光沉静,也正静静打量着他。
  “二姐,我要你办一件事。”他说。
  谢锦城语气平稳地问:“什么?”
  他悄然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你要让……王知进再也不会踏我们家半步,再也不许来学剑。并且不要让爹娘过问是怎么回事。”
  谢锦城纤秀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狭长凤眼细细地打量着他,淡声道:“你不想说是怎么回事,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