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没 第20节
作者:
泡泡藻 更新:2025-09-16 10:00 字数:3142
她忽然意识到,赵曦亭确实不像表面那般和善,他骨子里肆意张扬,有无法无天的蛮横,她不应今天他救了她,便把他当好人。
她鼻息错乱,脖颈折到几乎不能折地贴着镜面,镜面照出她的另一面,直往虚拟的世界里去。
她警告:“……外面有摄像头。瞎来犯法的。”
赵曦亭听了这句笑得厉害,化妆间灯泡的圆点在他眼里一盏盏铺开,晃荡,他一眨眼就暗下去,一眨眼就暗下去,像掌控了一切光亮。
过了好一会儿,他手肘低在桌沿,眼眸晦沉地咬住她,吐字清晰,“所以呢?有摄像头怎么了。”
“我要瞎来什么?”
孟秋这才觉得怕,是从骨子里钻出来的怕。
她仿佛手无寸铁地被关进笼子。
赵曦亭的眼睛就是金丝线,丝线做成钩子褪去她的长裙,然后从脚跟开始捆,细细地扎进她的皮肤,一直往上,连她头发也不放过,捆得她窒息寒冷。
她鼻翼翕动,从小口小口呼吸,到越来越急促,片刻不敢挪地看着他。
她手往旁边摸了摸,找到一个空的塑料瓶子,立马抓得紧紧的。
岂料这瓶子凹进去一角,她才握上去没几秒,那一角就弹了回来,声音响得像惊雷,吓得孟秋喉咙惊颤。
赵曦亭听见声儿往她手上一瞥,停顿几秒,冷不丁发出笑声,房间里千钧一发的场面瞬间松落下来。
他盯着那个瓶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抬起头,眼里颇有春色满园的滋味。
“你就打算拿这个砸我么?”
“要找也得找个重的,一破塑料顶什么用?”
他徐徐直起身,还没笑够,眼睛亮晃晃地罩下来,孟秋这才回过味儿来,他刚才大概在捉弄她。
跟青春期揪前桌辫子的坏心眼男生没什么差别。
但她实在被吓住了,冷汗一茬接一茬。
劫后余生后孟秋有点恼,从桌上跳下来,摸了摸撞红的脚后跟,“这种玩笑不好笑,赵先生。”
赵曦亭似有些热,长指解开衬衫最顶上那粒纽扣,扯了扯,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
孟秋背过身,躲他。
觉得他挺可怕。
赵曦亭偏挪过去,要和她面对面,慢条斯理地吐字,有几分邪性,“认真了啊。”
“真不经逗。”
“说你是小朋友还不乐意。”
孟秋看他吊儿郎当,她刚才那番恐惧彻底变成了笑话,顾不上眼前的人算她老板,最后一点尊敬也放到了一边。
她蹙眉说:“别人是别人,我是我。赵先生喜欢怎么逗别人我管不着,以后请您不要这样了。”
往常和她说话,几句里憋不出几个字儿,现在倒好,小嘴一张一闭,一句跟一句地往外倒豆子,即便这样,脊背还挺得颇直,折不断似的。
赵曦亭睇她后脑勺绒绒的发,轻笑了声。
“成。我没分寸。”
“换了衣服去逛逛?”
他离得远了,孟秋身子回暖许多。
被赵曦亭这么一吓也不全是坏事,起码在走廊那一出她来不及回味了。
而且他刚才确实只是吓吓她,连半根头发丝都没碰着。
赵曦亭看着清风霁月与众不同,世家子弟该有的劣根性一样不落。
她没怎么接触过这个圈子,他们的真情假意很难分辨,以后私底下还是少接触。
还好刚才是玩笑,要是真的,她该怎么办。
但孟秋本来也想请他吃个饭,毕竟晚上帮了她那么大一个忙。
这个人情得还的。还了好两清。
所以她点了下头。
只不过她再不敢说让他守门的话。
这话题变成了她的禁忌。
赵曦亭似乎看穿她在想什么,轻笑一声,没点破,只说:“我出去查查哪儿人少,今天估计挺挤。”
孟秋“嗯”了声。
关上门,赵曦亭靠着栏杆。
他刚转过身,就看到里面影子在地面上晃了晃,他好不容易疏散的热意又冒了尖儿。
他仰头露出喉结松泛了下身子,没再盯着,过会儿,拿出支烟,靡靡地抽起来,单纯地等人。
不知哪里开始庆元旦,夜空深处冒出一束烟花,怦然炸开。
霓虹的光芒犹如燃了一瞬的欢场。
全然辞旧迎新的景象。
孟秋套上衣服往天窗望,瞳孔印亮了一簇。
原来新年真的来了。
她离那年夏天又远了一岁。
—
赵曦亭估摸得没错。
跨年哪里都挤,别说夜宵了,一些平日里颇为冷清的小吃店都挤满了人,人群中不乏戴着一闪一闪的猫耳发箍的,随处可见盘在头顶的长棍气球。
节日气氛很浓。
孟秋她们宿舍有个小群,乔蕤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怎么在群里冒泡,今天也是静悄悄的,只有葛静庄在群里疯狂艾特她,说自己和几个朋友在盛利广场,烟火表演马上开始,问她在哪儿,让她过去。
孟秋对燕城不大熟,刚好赵曦亭是燕城人,没人比他更了解本地情况,抬头问他,“盛利广场离这儿近吗?”
赵曦亭刚才就看她一直敲手机屏,明白应该是同学约,垂眸瞧她的脸,两个人被人群挤得挨得很近。
“要走啊?利用完就要把我扔下?”
孟秋没想这茬,她觉得带他一起去也没关系。
他一问,也开始犹豫起来。
他和葛静庄他们不熟,一定会尴尬,而且他应该也不喜欢学生气的过节方式。
孟秋颇有些为难,“你之前跨年都怎么过的?”
交警吹口哨指挥,一群人挤在马路边等绿灯。
她没听见回答,以为和他走散了,回头找他。
人头熙攘,赵曦亭和她落了一米。
她刚才的提问好似被嘈杂冲散。
不知赵曦亭是刻意回避了这个话题,还是真的没听见,正望着马路对面的屏幕。
孟秋跟着抬头,大荧屏里正滚动播放几位大人物的新年致词,多是新年砥砺前行勇立潮头的祝福语。
她认得其中一位,儒雅亲和,因为长相过于出色,没什么架子,在年轻人中颇有名望。但很显然,赵曦亭看得出神,绝对不是因为娱乐话题。
孟秋停下步子等他,忍不住调侃,“难道你准备看这个跨年吗?”
赵曦亭在嘈杂的夜色中侧过脸,霓虹的光线堪堪照亮了半边,他仿佛被遗弃的鬼魂,骤然回到人世间,宛宛东风吹不起他情绪。
他缄口不言。
孟秋难免惊艳。
无关风月。
眼前的人很适合人声鼎沸的冷情。
让人过目不忘。
旁边也有女孩子频频回头看他。
“看这种东西跨年太没劲了。”他嗓音清疏漠然,缓缓抬起长指,捏起她发顶的白色绒花,轻描淡写地感慨:“下雪了。”
雪花在他指腹化成水渍。
他温声:“看来会下到明年。”
孟秋惊叫:“下雪了?”
周边的人仿佛也被她感染,纷纷抬头迎接年末的初雪,一时间街道欣喜纷然。
今年的雪比往年任何一场都来得要晚,但雪这种东西,只要下了,任何时候都不迟。
雪带来的北风一股接一股。
小姑娘双颊冻得通红,唇边吹出一口口泛白的气,她兴奋地蹦跳,发圈扎不住她顺滑的黑发脱落到尾端,大片青丝压在帽子和后脑勺之间,柔软地陷进去,眼睛亮晃晃。
赵曦亭被感染,噙着笑,又嫌弃:“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儿,瞧你没见世面的样儿,别说你认识我。”
孟秋和他熟了不少,一笑泯恩仇,笑盈盈地对他瞎开玩笑,“南方人看到雪兴奋不是正常,你别后悔,再嫌弃我,我把你扔在这儿,你就一个人了。”
赵曦亭眼眸深了一瞬,天地之间雪花绒绒地飘着,不管什么时候,他站的地方总是寂静的,就算周遭热闹,心也孤零零的。
小姑娘拿手接一片片白的,掬着捧着往他眼底下伸,一点没防备他,没把他当什么人,好似只是习惯了,单纯又倔强地要把快乐分享给别人。
然而她一钻过来,寂静就被破坏了。
他翘起唇,“那怎么办,给你赔个礼道个歉?”
他难得服输。
孟秋笑得不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沉浸在反败为胜的快乐里。
她手机一震再震,忙拿出来看,葛静庄那边催得急,虽然只是文字,她也能想象对方嚷嚷的语气:“说好今年一起跨年,怎么说话不算数。不知道怎么走的话,我们过来接。”
葛静庄话说到这份上,孟秋不能不过去。她迟疑地问赵曦亭:“我朋友应该不介意多一个人,你也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