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绝色美人成为路人甲 第45节
作者:
丹桂红 更新:2025-09-16 10:01 字数:3975
踉跄落地,不顾足下踏碎的玉簪花冠,他眼中只有那辆轱辘驶向长街深处的青帏小马车!
他拔足狂奔,衣袍生风,然车马更快,徒留尘雾混着蹄响与轮声,悠悠湮没在街角。
他立于尘灰之中,空余满喉酒意与心头火炭相煎。街市行人讶异地偷瞄着这失魂落魄的华服公子。
良久,徐国公世子转向追来的侍卫,哑声吐出命令:“查!那马车,那红裳女子,额上带红痣的,是什么人!”
“是,殿下!”
未及黄昏,徐国公世子已得了消息。
“什么?皇后?你说她是皇后?”
“千真万确,世子爷。”
“没弄错?”
“没弄错。”
连问三遍坐实了红衣女子身份,徐国公世子怔怔然。
次日雅阁里,梁国公世子捏着杯沿,看对面人将青玉盏中酒液晃得四溅,酒痕在苏绣桌围上洇出斑斑污迹。
窗外市声如潮,这雅阁闷似棺椁,只闻徐国公世子喉间吞咽酒液的闷响,沉甸甸压在人心上。
“何事郁结至此?”梁国公世子问。
徐国公世子默然,兀自灌酒。
梁国公世子静默半晌,忽将杯盏狠狠顿在案上:“那妖后昨日又出宫逍遥,几曾见哪个国母这般抛头露面?陛下竟纵容如斯,好个祸水!”
“住口!”徐国公世子猛抬头,眼眶里似淬了血。
梁国公世子愕然僵住,但见好友五指深掐桌沿,砂纸磨石般挤出几个字:“往后……莫再如此说她。”
梁国公世子眉锋骤锁。昨日还同骂“妲己再世”的盟友,此刻倒护起妖后来。他倾身逼视,酒杯几乎抵上对方鼻尖:“你灌多了黄汤不成?那妖后分明……
“叫你住口!”徐国公世子广袖横扫,杯盏碎作满地。他胸脯起伏,如被巨石压喉,半晌迸出半句残语:“她……不是你想的那样。”霞光正从窗格里漏进来,浮在他颤动的眼睫上,竟似凝着一点将坠未坠的露。
梁国公世子瞠目。昨日掷杯骂妲己的人,今朝竟成了护花荆棘。
好友竟突然护着妖后,帮妖后说话?!他欲再探问,徐国公世子已别过脸去,只痴望长街尽头。
暮色里仿佛还烙着那抹灼目的红,直烧得徐国公世子五脏六腑,剩一腔滚烫的残灰。
第37章
听闻澹擎苍在为她建造一座题名“长寿”的宫室, 殿宇雕梁上镌满了蟠桃灵芝等祥瑞纹样,云烟侧首睇视,黛眉微扬,腮涡浅漾:“筑此长寿宫庭, 果得长生耶?你竟信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
澹擎苍摩挲她雪白的指尖, 良久,才吐露心音:“旁的皆可不信。我只愿神佛佑你长生久视。”
她身子的确大好了, 旧疾尽祛, 他却依旧困在失去她的梦魇里, 总觉她似月下疏影、指间流沙,稍不留神便要化作天边一缕薄云, 遇风辄散, 杳然无踪。
“我会长寿,会长命百岁。”云烟莞尔。只要她能痊愈,不出意外, 她都能活到一百岁。
“自当如此。”
“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能不能长命百岁。”云烟眸光流转, 上下端详澹擎苍。他先前剜取心头血,大损元本,体魄不复强健, 寿数未可期也。
澹擎苍:“你活多久, 我就会活多久。”
云烟低应一声, 旋言欲择日南游。
“天寒如斯, 莫往为善。”
“那里四季如春, 并不冷。”
“路途迢遥,风寒侵人。”
“无妨的。”
“非去不可?”
“自然。”
澹擎苍沉默下来。这段时日他政务繁忙,不能与她一同南下。
一缕阴暗妄念自心底浮升。何不以金笼玉阶锁伊人于深宫?金笼玉阶,锦衣玉食, 从此她的世界只容他一人穿行。
只有这般,她才能永不与他分离。只要他想,他有一千种手段让她此生再不能跨出宫门半步。
然此念乍起即灭,如寒露消融于暖息。究是不忍为难云烟。
喜欢云烟,是想将她吞进肚肠又怕碰碎半分。是想放她自由又怕线轴脱手。喜欢她,是欢愉中饱含着痛苦的。此欢愉中裹挟痛楚之情,终令澹擎苍胸腔逸出长叹。
云烟南下不过几日,于澹擎苍而言,整座宫阙便似抽了脊梁,软塌塌悬在灰白天幕下。
澹擎苍溺身如山奏牍中,青灯残烬伴更漏,朱批墨痕在烛下晕作血色光轮。他拿命驱策自己,夜以继日处置政务。他唯有昼夜地熬,才能挤出时日南下寻她。
分离之苦,于他早已超越寻常眷恋,渐成蚀骨病痛。他无法医治愈发强烈的分离焦虑,只能将自己逼到极致,尽快处理完政务好去找她。
待他风尘仆仆赶到南边,已是柳絮扑面的时节。青绿湖畔烟波浩渺,他褪了龙袍玉冠,一身素青衫隐在垂杨影里。
远远望见魂牵梦萦的身影正俯身水湄,指尖拂过初绽的花,侧脸沐着暮春暖阳。
终于见着她,他久悬的心,终于沉沉落下,妥帖地安放在这一片春水软烟之间。
澹擎苍悄然走近,从袖中变出一支新折的白玉兰簪。云烟回眸,见是他:“你怎么也来了?”她声音带着初春湿意的轻柔。
他抬手为她簪花,指腹蹭过缎子似的发丝:“宫里的玉兰开了,总觉得该戴在你头上才不辜负。”
两人并立水边,看流云比伯,远山含黛,近舟欸乃,流云碧波。他握着她微凉的手放入掌心暖着,这片刻的相守温存,于他而言,已胜过人间万千。
她在他身侧,这方天地才称之为圆满。
回銮后,每每批阅奏章至夜半,澹擎苍习惯抬眼,便能看见云烟临窗执卷的侧影,连她书页翻动的窸窣声,都成了案头最熨帖的声音。
十年弹指过。
这十年,大昭王朝在澹擎苍的统治下,四海安澜,市廛繁华,正是一派“云苍盛世”气象。非苍昭盛世,而是云苍盛世。十年前,他力排众议,改了年号“苍昭”为“云苍”。
“苍”字是他,而“云”字,便是他心尖唯一系念之人,是嵌在帝国宏图里一笔挥之不去的旖旎私情。
这日云烟出宫闲逛,听见小贩夸赞今上明治。这十年间,他们日子好过了不少。
她莞尔。澹擎苍是比澹临更有治世才能的。原小说里,澹临创造了景昌盛世,而澹擎苍只用了十年,创造出来的云苍盛世已经超过了景昌盛世。
她咬下一口糖葫芦:“阿娘,回宫罢。”
云娘忙点头。云娘十年养尊处优,早把市井气洗成通身贵胄,谁还看得出她曾是欢场老鸨?
云烟回宫,澹擎苍立在阶前候她。
十年过去,岁月未曾折损他英俊面容分毫。三十八岁的澹擎苍立于阶前,身姿挺拔如松,眉骨英挺,依旧有天神般的威仪与俊朗。云烟看着他。
澹擎苍也看着她。时光对她似乎格外仁慈,不见纹路爬上眉梢眼角,清透皎然未曾沾染岁月风霜。她的年轻,愈发牵扯出澹擎苍心底深处隐秘的忧惧。
他一直在服食秘制的丹药,命太医调理驻颜汤方,连眼角细微的皱痕都如临大敌。
皆因心头横亘着那十年光轮的沟壑。他怕老去,怕这身躯承载不住岁月的侵蚀,更怕云烟终有一日,会因他形容的衰老而生出疏远与厌嫌。
“我长你十岁,”他曾于灯下执她素手,声音低得近乎呢喃,“若我老态龙钟,你却玉貌朱颜,岂不……”后面的话被他生生咽下。
云烟指尖拂过他依旧紧致的下颌线:“人固然要老去,何必要在意这些。”
他喉间滚出一声叹息。
这一年冬日。隆冬朔风卷着雪粒子,敲得琉璃瓦叮当作响。一树红梅在白茫茫的宫苑里开得正盛,火焰般灼人眼目。
澹擎苍方批完最后一本奏疏,步出殿外,抬眼便见云烟竟立于梅树之上,素手折梅。寒意瞬间攫紧了他的心脉,浓眉紧锁:“下来!怎的自己去摘,若是摔着怎生是好!”声调都绷成弦,浸满紧张。
云烟冲他扬起一串明灿笑意,颊边呵出团团白雾:“不会……”话音未落,足下枝桠发出脆响,猝不及防地断裂!
擎苍瞳孔骤然收缩,几乎化作一道玄色惊雷,整个人向前猛扑过去!他撞破空气寒风,双臂稳稳地、不顾一切地,将坠落的云烟满怀接入怀中。
“砰!”
沉闷的钝响炸开在雪地上,激起飞絮如霰。云烟安然无恙地跌在澹擎苍温热的胸膛上。
澹擎苍以身作垫,重重摔在松软的雪堆里,雪花四溅。他还未来得及感受劫后余生的庆幸,甚至嘴角正欲为接住了她而勾起一丝放松的笑意。
一股冰寒刺骨的剧痛,毫无预兆地,如淬毒钢锥直直贯入左胸!剧痛太过干脆猛烈,霎时抽空了他所有力气,眼前一片墨黑金花乱溅。
云烟失很快便发现,澹擎苍胸前,竟缓缓渗出触目惊心的殷红。
一根被踩折后削尖如匕,隐埋在厚雪下的枯枝木签,不偏不倚,正深深刺入了他心口的位置!
澹擎苍欲说话,喉咙深处只发出短促气音,窒息的剧痛,吸气都仿佛拉扯着脏腑。他竭力抬起眼帘,目光牢牢云烟的脸上。
嘴唇吃力地,轻微地翕动,凝聚了毕生所有不舍与未尽之言,最终只艰难地、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云……烟……”
他眼里的炽热光彩,如同烛芯猛地向上蹿起最后的光焰,随这两字吐尽,便倏忽熄灭了,散入寂冷的寒风里。
“云烟”两字,是澹擎苍最后的遗言。
皇帝被木签插中心口,当场死亡。崩逝的消息如同寒潮刹那冻结了整座禁宫。
木签直刺透心脏,寻常人或许尚有一线挣扎之机,于澹擎苍,便是直穿命门的阎罗贴。因他那颗心脏,曾取过一月心头血,承受过致命创伤,早已是千疮百孔,脆弱不堪,经不起半分摧残。
澹擎苍死了,年仅三十八岁。
云烟伤心么?她想,大抵是有些伤心罢。到底是相伴十年,到底是还有些喜欢他的。
此时,她看着澹擎苍多年前就写下的遗诏。遗诏上写:朕以神器之重付于云烟。此九五至尊之座,唯她能承。
他早就做好万全准备。若他先于她死了,他就将皇位传于她。
这份遗诏,它将至尊权力,赤裸裸捧至一人眼前,随她揉捏处置,视同尘埃。
遗诏字里行间透出的,分明是君王至死仍不能罢休的守护与情深。他用沉重的玉玺,整片锦绣山河作她的护盾。
云烟手执遗诏,静默不语。
第38章
云烟自是不肯去做皇帝的。非是担待不起这泼天重任, 单只为她那浸到骨子里的懒。龙椅上的日子何等辛劳,每日天光未明便要挣扎起来上朝,若硬要她清晨起身,不啻于谋杀她。
生而为人, 原该是享乐受用的, 岂肯任那世事搓磨碾轧,成了劳役的牛马?累死人的皇帝, 她决计不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