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是鶴迦率先打破的沉默：“永樂是大寧的公主，大寧的公主，即便年齡再小，又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離開？”
  項宸陡然震住。
  是啊，他們姓項。
  項氏皇族之傲骨，六百年來從未敗過。
  “話雖是如此……”項鳴玉長歎了一聲，“可不論小永樂到底做了什麼，我們這些做長輩的，都會心疼啊。”
  誠然皇家的兒女早熟，可九歲也始終應當是無憂無慮的孩童時期。
  項擎天忽然說：“那邊的小情侶，注意一下影響，還有沒成年的孩子在呢。”
  “啊？王叔說的是我嗎？”項宸結結巴巴道，“我……我雖然還沒有及冠，但姑姑說我今年就要成婚了，就是……”
  項鳴玉：“你別理你王叔，他一天到晚沒個正經”
  這麼一鬧，沉悶嚴肅的氣氛被沖淡了不少。
  林梵音也才驀地驚醒，她一把推開了謝臨淵，後退幾步，神情冷淡：“劍聖自重。”
  謝臨淵看著自己空了的手，他抿了下唇，呐呐開口：“阿音，我想有些事情，我們需要聊一聊。”
  表面上，他是逍遙江湖的劍聖。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可只有在面對林梵音的時候，他是個十分擰巴的人。
  活著的時候，心中縱然有千言萬語都無法訴說，只能在情緒上來的時候借酒消愁。
  可一死，很多事情突然就變得通透了。
  謝臨淵意識到，生命是有限的，他不想以後只能偷偷地去看林梵音，而是想要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身邊。
  林梵音不理他，走到花映月身邊，坐了下來。
  “阿音，我還沒問，劍聖怎麼跟你一起來了？”花映月挑眉，“以他的性子，此刻不知道在江湖哪個角落。”
  林梵音沉默片刻：“西北南疆被破，他傳訊給我說讓我等他，但是，我怎麼可能等呢？”
  她是天音坊的掌門人，背負著最後一道防線。
  哪怕只是多等一秒，都會有無數人死去。
  花映月的笑容一點一點地隱去：“是，我們都不可能等。”
  “他曾和我說，他不想見我。”林梵音淡淡道，“但戲劇弄人，我最後還是死在了她的懷裡。”
  她終是沒有守住鳳元。
  花映月小聲問：“你不原諒他麼？”
  林梵音沒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他是英雄。”
  於公，她從未怪罪過謝臨淵。
  江湖有劍聖，宵小才能夠被清除。
  於私，她也的確難以原諒謝臨淵。
  謝臨淵一句“我不想再見你了”，傷了她何止十年。
  花映月也並未再說什麼話勸她：“阿音，別難過，一會兒就能夠見到阿瀾了，開心起來。”
  聽到這句話，林梵音這才露出點笑意。
  “如此看來，謝兄任重道遠啊。”顏舜華勾唇，“我和梵音掌門交集甚少，但她性子執拗，有些時候比秦王都要硬。”
  謝臨淵聞言苦笑一聲：“我以為……我們已經和解了，剛才她還對我說，如果我來的早一點，就能夠聽她彈破陣樂了。”
  “不過我們都被永寧救了下來，來日方長。”顏舜華輕描淡寫道，“或許在之後，謝兄能讓梵音宮主回心轉意了。”
  謝臨淵默默點頭。
  也只能如此了。
  他責任已盡，不負江湖，不負眾生。
  可也始終是他先負了林梵音，他應當為此贖罪。
  此時此刻，鳳元城已經沒有人煙了。
  敵人長驅直入，抵達了永樂宮。
  夜挽瀾也再一次看見，年僅九歲的項珂就靜靜地站在大殿中，不躲也不閃。
  她不僅沒有走，還在敵人趕來之前，在四周埋好了火藥。
  火藥的引子就是她本人，只要一點火，誰都逃不出永樂宮。
  但敵人還不知道。
  為首的將軍大笑著讓項珂跪在地上求饒，只要讓他們心情好了，他們就放她走。
  君慕淺看見了火：“她這是……”
  晏聽風輕聲說：“永樂公主于永樂宮自焚，與敵同歸於盡。”
  依然只是史書上輕描淡寫的一筆。
  十幾個字，卻寫盡了項珂的一生。
  火光沖天而起，眾人的眼眶早已溫熱，
  烈火中，是入侵者的怒駡和哀嚎聲。
  肉體已死，項珂的靈魂出竅。
  她看著自己的身體被焚燒殆盡，但以此殺了不少敵人，她很開心。
  項珂飄在空中，托著自己的下巴：“唉，如果皇兄知道，肯定會生我氣，我都不敢去見他了。”
  項宸讓幾名武將護送她離開，但她當然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
  公主，食萬民之祿，理應擔得起公主的責任。
  如果用她的性命為代價，哪怕只能殺一個入侵者，那樣足夠了。
  項珂老成地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不知道如果換成皇姐，會怎麼做，我還是不如皇姐，唉……”
  “如果皇姐也還在，不會做得比你更好了。”有人輕輕地將她抱在懷中，“我們的永樂，殺了那麼多的敵人，真的很利害。”
  項珂睜大了眼睛，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她慢慢地抬起頭，聲音顫得厲害：“……皇姐？！”
  不是她認識的臉，但她相信，這就是永甯公主。
  “是皇姐。”夜挽瀾笑著牽起她的手，“皇姐帶你回家。”
  他們，終將團聚。
  第1030章 北溟教主
  項珂仿若在夢中一樣，被夜挽瀾牽著，帶到了渾沌珠內。
  接下來的一切更讓項珂以為在做夢了，因為她竟然看見了死在她之前的項鳴玉和項宸。
  項珂其實沒能夠見到項鳴玉的屍身，因為項宸怕她看到太過血腥殘忍的一幕承受不住，提前讓人將她抱走了。
  會知道項宸死亡，是因為項珂聽見了鐘聲。
  那鐘曾經在她父皇駕崩的時候，連響九次，奏響悲歌。
  也曾恭送永甯公主的棺木，前往燕山。
  所以項珂知道，一旦這個鐘聲響起，就意味著帝王過世了。
  可項珂沒有時間來得及悲痛和傷心，她平靜地埋下了火藥。
  她畢竟年紀小，點火的時候手都在顫抖。
  “小珂！”
  “永樂！”
  “小永樂，你怎麼樣？”
  她戰死的親人都圍著她，彎下身來，關切擔憂地看著她，就像是平常一樣。
  項宸快步上前：“小珂，你——”
  “皇……皇兄……”項珂抓著夜挽瀾的衣角，“你……你不許罵我，你要是罵我，我就哭給你看。”
  項宸一愣。
  他還沒說什麼，項珂就凶巴巴道：“而且皇姐更寵我，我會給皇姐告狀，讓皇姐罵你！”
  項宸：“……”
  他明明是關心她，怎麼就成罵她了？
  “小永樂做了什麼，這麼怕永順這小子罵你？”項擎天大笑，“不怕，永順要是罵你，做叔叔的第一個不饒過他。”
  項宸再次：“……”
  溫情只是一秒鐘的事情。
  “我……”項珂咬著唇，幾秒後，她垂下頭，“我把自己燒死了，把我的宮殿也燒了。”
  一句話，讓項擎天斂去了臉上的笑，面色陡然間沉了下來。
  項珂說得簡單且天真，可他知道，她燒的不是自己，而是那群殘忍的入侵者。
  無論是鶴迦還是謝臨淵，都動容不已。
  他們這些人中，唯有項珂連十歲都不滿。
  可她竟然做到了這一步。
  “項珂！”項宸氣得要命，“你……你真是要氣死我，你為什麼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