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第69节
作者:希昀      更新:2025-09-16 10:11      字数:3857
  明怡的手炉早没了炭,裴越见她双手冻得发白,将小案移开,捉住她双腕搁怀里暖着。
  “你怎么就不能乖一……
  总与那些姑娘混迹一处,还招花惹草回来。
  第46章 破例
  明怡有心替自己辩驳, 想起方才招惹上的沈燕,一时哑了口。
  “我困了,家主。”
  裴越无奈看着她, 将她脑袋往怀里一摁,“睡吧。”
  明怡挪近了些, 手从他掌心挣脱沿着他腰身往后圈去, 靠在他怀里合上了眼。
  不多时,马车抵达西便门,已是夜里戌时, 这个时辰城门早已关闭,因着有公主的宫车在前方开道,城门校尉象征性盘问几句, 便让过去了。
  马车不紧不慢往裴园赶, 大致行到崇文里街附近, 一只轻骑跟上来,在帘外朝裴越拱手,“家主, 宫门处传来消息。”
  能让暗卫急着追到半路,必然是十分要紧的事。
  裴越看了一眼怀里的明怡, 只见那乌黑的鸦羽在眼下投下一片月牙般的深影, 神态松弛, 鼻息均匀无声, 该是睡熟了,于是便轻声道,“说。”
  暗卫道,“今日七殿下自宁王府上了一道请安折,用的是李蔺昭的‘瘦锋体’。”
  裴越一愣, 微露讶意。
  短短一句,意味着朝廷风向的剧变。
  先说到李蔺昭的“孤锋体”,这是源自有一年皇帝万寿节各地文武百官争相上贺表,听闻李蔺昭不耐烦写这些公文奏表,草草写了一封应付,后来被礼部官员揪出,挂在正阳门外,这封贺表仅有七字:贺陛下千秋无极。
  字是少了些,麻就麻烦在沾满了酒气。礼部骂他大不敬,本意在以儆效尤,哪知这封贺表挂出去,没招来谩骂反而引起百官对他字迹的围观,夸他笔锋峭拔孤韧,锋芒毕露,与众人熟知的书法字体极为不同,极具个人风格,后来有人把他的书法评为“瘦锋体”。
  这是七殿下自圈禁后第一回 上折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位殿下含辱三年终于要反击了,且他的时机把握极为精准,卡在恒王失利的档口,借住李蔺昭的忌日重返百官视线,可见这位殿下政治敏锐性极高,十八岁,便有这样的城府,是个人物。
  “御书房可有动静?”
  暗卫回道,“至今未见消息传出。”
  裴越缓缓颔首,轻轻将氅衣往明怡身上遮严实了些,不再说话。
  亥时初刻,马车抵达裴府,长风自巷子口灌来,停下那一瞬,明怡也醒了。
  与裴越一前一后下车,登阶进门,几位管家照旧上前来迎,裴越问道,“太太可睡了?”
  大管家回道,“半刻钟前问过,还未睡呢。”
  看来是在等他们。
  裴越回眸看了一眼明怡,“先去一趟春锦堂?”
  明怡并无异议,今日出了城又回得晚,不去婆母跟前道了个安,说不过去。
  只是过去她出门,婆母从不等她,今日一反常态,估摸要训她,没有人喜欢挨训,明怡也不意外,是以行至春锦堂穿堂口,脚步便踟蹰几分。
  裴越见她没跟上来,回眸问她,“怎么了这是?”
  明怡慢悠悠上前,抬眸觑他,“婆母会不会恼我不着家。”
  裴越皮笑肉不笑,“现在知道怕了?”
  明怡不是怕,是愧疚,遂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裴越又见不得她这样,抬手揉了揉她发梢,“行了,有我在,母亲不会骂你。”
  明怡一听就乐了,“果真?”她伸过手摸到他宽袖下,拽住他,“家主说话算数。”
  指尖插过去,与他十指相扣。
  是极其亲昵的动作。
  裴越被她弄得有几分不自在,摇摇头牵着她进屋,绕进东次间的暖阁,荀氏端坐在罗汉床,这回脸色果然不太好。
  “今日,你四叔祖来了,一来便要见明怡,我说孩子有事出门拜访去了,他便在我这等,等到天黑还不见人回来,冲我念了好半……说着看向明怡,
  “明怡,年底了,府上事多,下回若再有人寻你玩耍,母亲替你推却,如何?”
  裴越十分赞成母亲的话,只是念着明怡那么骄傲的人,方才主动牵他与他撒娇,他若不替她说话,她岂不委屈,只能昧着良心与荀氏辩驳,
  “四叔祖也是管得忒宽了,他自个儿府上儿子媳妇约束不好,把眼睛盯上明怡,咱长房的事轮不到他插嘴。”
  荀氏张了张嘴,看着素来视家规为圭臬的儿子,无言以对。
  再看那儿媳妇,脸快埋去胸口,显见是不好意思了。
  荀氏其实也舍不得说她,实在是年终尾宴在即,大家都盯着明怡,不能出错儿。
  “你四叔祖说,明个儿一早过来。”
  裴越面无表情道,“母亲放心,这事儿子来料理。”
  荀氏默了默,似乎不知该说什么,“那年尾这段时日,便叫明怡在府上陪着我?”
  裴越心里头一万个赞成,省得这憨姑娘又被人蛊惑出去,招惹花花草草,他很想帮明怡,却又做不到昧着良心替她说话。
  明怡见裴越不吱声,挪着步子挨着他,轻轻牵了牵他衣角。
  牵一下,裴越还想坚持,再牵一下,裴越顶不住了,缓缓吁了一口气道,“母亲,明怡打乡下来,还不适应咱们高门深宅的规矩,且再给她一些时日。这要过年了,百姓家里的孩子都爱往外跑,明怡头一回在京城过年,定是好奇,她若要四处瞧瞧,母亲就依了她。”
  荀氏眼神直直盯着明怡那白皙纤细的手指,简直没眼看,很显然儿子被媳妇拿捏得死死的,这表明什么,表明小夫妻感情渐入佳境。
  儿媳妇被逼得当着她面撒娇了,她总不能不给面子吧,
  “你这话也有些道理。”
  荀氏挤出个笑容,“时辰不早,都回去歇着吧。”
  等人一走,荀氏捂住额往罗汉床上一倒,与嬷嬷吐了实话,“拿裴家宗妇与百姓孩子作比,也亏他说得出来。”
  嬷嬷笑着过来扶她,“好太太,咱们也歇着,您也别怨家主,家主这性子可不像极了当年的老爷,在外头不苟言笑说一不二,在媳妇跟前便是个粑耳朵。”
  荀氏想起丈夫又是噗嗤一笑,“那倒是,父子俩性子一模一样。”
  明怡和裴越这厢打上房退出来,不紧不慢往长春堂去。
  夜里风凉,下人早早将廊子上的纱帘给掩下,这一路走回去倒也不是十分地冷。
  明怡几度看向身侧的夫君,裴越却目不斜视,一言未发。
  难不成也气上了,明怡于是又伸手勾了勾他衣角,“家……
  这回,那男人突然驻足,半恼半嗔地盯着她,“方才当着母亲的面,你牵我衣角作甚?母亲何等人物,一定瞧得清清楚楚。”
  原来为这事恼她呢。
  明怡慢腾腾收回手抱臂瞅他,“不高兴我牵?”
  裴越道,“此举过于狎昵,私下牵牵尚可,当着旁人的面不可这般拉拉扯扯。”
  有损家主和家主夫人威仪。
  明怡老神在在看着他,与他谈条件,“那你也不许捏我耳珠。”
  “………”
  裴越默了默,那当然做不到,盯了她一瞬,忽然眯起眼问,“不许捏你左耳珠?”
  明怡颔首,“是。”
  裴越笑了笑,一丝灼芒闪烁眸间,抬手捏了捏她右耳珠,“那往后捏这边。”
  “……”
  说完他忍住笑,拂袖离去。
  明怡呆住,摸了摸自己发烫的右耳珠,瞠目结舌盯着他清俊的背影。
  这厮竟然调戏她。
  “裴东亭,你站住!”
  这是她第一回 连名带姓唤他。
  裴越置若罔闻,负手迈下台阶,撩起院中一枝冬梅,悠然越过梅林往前院书房去了。
  挺拔背影恍若被墨色侵染,打夜色里来,又往夜色里去。
  腊月十一和十二这两日明怡老老实实守在婆母身旁,跟着吃吃喝喝。
  也不知裴越使了什么法子,总之那位四老太爷也没出现,族宴在即,明怡陪着婆母巡视厨房,针线房,银库之类,将府内各个档口均给走一遍,以防有差漏,路过外院药库时,寻那位老太医问起沈夫人的病情,听说是颠簸劳累水土不服,没有大碍,也就放心了。
  裴越夜里回得晚,总归她睡着了人方回,一睁眼又没了踪影,当中还有一夜当值,以至于夫妻俩虽在同一屋檐下住着,实则都没说上话。
  到十三这日,明怡便预备着,过去同房的日子,裴越总总回来得早,今夜却迟迟不见踪影,明怡不知何故,念着今日也是她喝酒的日子,遂披上斗篷前往裴越的书房等候。
  裴越昨夜夜值,原本今日午后便可回府,怎奈朝中各部事务繁忙,拖到傍晚戌时方下衙,正打算出宫回府,偏又被皇帝召见,将他留在了御书房。
  也难怪,那银环至今没有下落,萧府那位管家也是个狠人,赶在锦衣卫突审他前咬舌自尽,坚决不牵连自己的主君,萧府上下所有人等都给审问了遍,无人知晓银环去处,皇帝可不怒么。
  裴越这边审案也陷入僵局,其余要点证人均审问完毕,独最关键一个人证……行商周晋还未寻到,此人十分狡猾,于腊月初二皇后寿宴当日便潜逃出京,周晋是负责联络北燕使臣阿尔纳且逼迫陈泉偷盗兵刃的要害人物,缺了他,以致最关键一环的证据缺失,无法给萧镇定罪。
  “陛下勿忧,锦衣卫布下天罗地网,找到周晋只在时日,给萧镇定罪并不难。”
  皇帝歪在圈椅里,语气冷淡,“朕不愁给萧镇定罪,朕愁的是银环下落。你可审问过萧镇,若他主动投案,朕留他个全尸。”
  裴越道,“他始终不认。”
  “他当然不认,一旦认下便是满门抄斩的后果,”皇帝冷哼一声,眼底满是肃杀之气,“不过朕不会如了他的愿,他若不识好歹,别怪朕心狠手辣。”
  “对了,裴卿,银环的事你也参与进来,你负责查验线索,有线索告诉高旭,由他搜捕。”高旭的脑子毕竟比不上裴越,查案还得裴越来。
  裴越只能应下,“陛下若叫臣查,臣得讨要一样物证。”
  “你说。”
  “可否请陛下将奉天殿那对假的银环给臣,臣想查查,看有无线索。”
  皇帝留着假的也无用,便吩咐刘珍取来交给裴越。
  裴越便捎着这对银环回了府,路上他一直在斟酌伪造银环的可能人选,至书房外,寒风刺得他抬起眼,半空雪花一片片下落,廊庑的灯火将雪片映得皎然,一人罩着件湖水蓝的缎面斗篷立在穿堂口,眉目如画。
  “明怡……”裴越迈上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