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第109节
作者:
希昀 更新:2025-09-16 10:12 字数:3300
那一颗颗人头给的教训还不够吗?
裴越知道自己该要作何选择。
正因为明白,所以才会难过。
“不必再查,奔波数月,你也累了,去歇着。”
游七告退离开,书童却在这时,捧上一红漆缠枝盘进屋,“家主,这是今夜夫人的酒。”
一个不大不小的银壶被搁在漆盘中,放至他跟前。
裴越目光追随银壶而动,最后定在壶身,这只银壶雕刻极其精美,壶身甚至镶嵌了宝珠,这是他特意为她挑的酒壶,酒壶大小只够她饮三盏,既叫她过了嘴瘾,也不至于伤身。
都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是否饮一盏,也能解这满腔的忧愁呢。
裴越平生第一回 主动给自己斟了一盏酒,学着她的模样,将酒盏靠在唇边,嗅了嗅,女儿红的香气并不十分浓烈,而是带着一股清爽的馨香,并不刺鼻,反而引人入胜。
他先饮一口入嘴,火辣辣的酒液刺入喉咙,辣得他俊脸泛红,剧烈地咳嗽,过去每饮这么一口,他便不再继续,今日却是硬生生地将整盏酒给饮尽,那张清隽的面容被酒染就,添了几分瑰艳的神采,他扔开酒盏,捂住脸,双臂撑在桌案,静静享受这股热辣的滋味,酒液扫荡着唇腔,迟迟没有吞下,如同那两回,她唇舌度进来,肆无忌惮勾着他舌尖嬉戏,搅动那池春水。
这一夜,裴越醉倒在书房,没去后院。
余下那壶酒,却被送至长春堂。
彼时明怡正由青禾伺候泡了药浴回房,付嬷嬷将这壶酒送进屋。
明怡披着茶白的长衫,目光定在这壶酒,缓缓落座。
晕黄的灯芒恍若泼洒的一团绒光,静静地荡开这一片夜色。
过去他从来都请她去书房喝,今夜没有,是何缘故,明怡已了然。
她伸过手细细抚摸那精致的壶柄,第一回 对着一壶酒没有饮下去的冲动。
这时,青禾去浴室处理了那几身衣裳,折进东次间,见她盯着一壶酒看,顿时皱眉,“您刚服了药,不能喝酒。”
明怡失笑摇头,“没喝。”
青禾正要松口气,很快听她补了一句,
“明日喝。”
“………”
绷着一张小脸看她,满是不悦。
明怡拉着她坐下,“你别担心,三年多未见血,今夜叫它吃了个够,独家主一条命,无伤大雅,反噬并不明显,我还好。”
青禾细细打量她神色,见她与平日无甚不同,只是稍稍白了些许,也就没再多言。
“对了,师父,我方才瞧见游七回来了。”
游七自除夕开始,消失了很长一段时日,明怡猜到他该是裴越遣去查她身份去了。
“我知道了。”
青禾担心道,“潭州的事定是瞒不住,就是肃州那边,姑爷会不会查到您真实身份?”
明怡对五位长老很有信心,“不会,二十年前莲花门就做了两手准备,他没那么容易查出来。”敢进莲花门查,那就得做好牺牲的打算,裴越不会为了这点事让暗卫白白送命。
“成。”青禾困了,打了个哈欠,“很晚了,您早些歇着。”
明怡没有迟疑,回了拔步床,倒头就睡。
青禾不放心她,这一夜就卧在外间的罗汉床,她年纪还小,心里搁不进事,阖上眼就睡着了。
明怡却是怎么都睡不着,身子极为疲惫,脑子却无比清醒,略有些辗转反侧,往他的方向侧来,闻着他枕褥上熟悉的清冽香,这才阖上眼。
这一觉睡到翌日午后,醒来时,脑子浑浑噩噩,颇有几分不知经年岁月。
付嬷嬷等了她许久,又不敢催,终于听到里面传来动静,急急忙忙进屋来,伺候她梳洗,一面道,“太太病了,晨起还念叨您呢,您看要不要过去瞧瞧?”
“那是自然。”
明怡任凭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用了些膳食,便往春锦堂来。
路上问了一句家主何在,付嬷嬷说早早上朝去了,明怡就没多问。
他不来后院,明怡那些话就没地儿说。
原来荀氏着了些凉,连连打喷嚏,头微有些疼卧了大半日。
自萧镇的案子落定后,裴依岚被恕无罪,且将陈府旧宅赏给她居住,裴依岚便带着女儿回了府去,裴萱这头也早早被齐家接了回去,荀氏膝下空空荡荡,不免无趣。
见着明怡便拉着不放,“你也别老往外跑,好歹陪陪为娘。”
明怡惭愧,握着她手腕不放,“是儿媳失礼了。”
荀氏头上覆着一块抹额,歇靠着枕头握着,目光在明怡身上打量几分,“你脸色怎的有些白?”
明怡佯装不解地抚了抚自己面颊,“有吗?”
“怎么没有?”荀氏脑海忽然起了个念头,急忙催身侧的付嬷嬷,“快些去请大夫来。”
付嬷嬷一眼看出她心思,笑着推拒道,“瞧您,这是想岔了,少奶奶前几日方来了月信,定不是的。”
荀氏大失所望,旋即也敲了敲自己脑门,“瞧我,这是盼孙儿盼晕了头,忘了你月信日子。”
荀氏平日事无巨细过问明怡起居,摸清楚她何时月信,什么日子该进补,安排得井井有条。
明怡闻言颇有些尴尬,更多的是愧疚,“母亲,您别急,会有的。”
等她离开,他再正正经经娶一房媳妇,很快就能有。
陪了荀氏两个时辰,至晚边,前院传来消息说是家主归家,荀氏打发她回去,
“我今日身子不适,就不留你用膳,你回去跟越儿吃好的。”
明怡没急着离开,而是候着她睡着,方起身折回长春堂。
她前脚离开,裴越后脚来春锦堂探望,至暮色氤氲之时,夫妻俩方在长春堂的廊子碰上面。
天色将暗不暗,几个丫鬟簇拥着青禾在登梯点灯,付嬷嬷有条不紊地带着下人往明间上菜,整个长春堂被袅袅暮烟覆着,熙攘热闹。
他们一个立在穿堂,一个站在正屋的廊下。
隔着这一片喧嚣烟火气,再度四目相接。
她依旧穿着那件月白的素色长袍,爽爽落落立在那,身姿高挑,眉目洒脱,与平日一般无二。
衬着昨夜那场杀戮是错觉。
裴越信步穿过庭院来到她跟前,如平常一般温声问她,
“等我用膳?”
“是。”明怡点头,让开一步,示意他先进屋。
视线将将交汇又错开,都不想泄露太多的情绪。
仿佛回到了最初刚成婚时,拘谨,尴尬,以及几分刻意装出来的若无其事。
昨夜那场对峙,已然挑明,再想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显见不可能。
偏是冥冥之中,又舍不得捅破那层窗户纸。
一前一后进屋,菜已摆好,丫鬟备好了铜盆,两位嬷嬷伺候二人净手,又不约而同相对而坐。
明怡等着裴越动筷子,裴越没胃口,等着明怡先吃。
结果谁也没动。
气氛好似一池迟迟搅不动的水。
“……明怡笑出声,扶着昨夜送来的那壶酒,给自己斟了一杯,往裴越一比,“昨夜的酒我没记得喝,这会儿有下酒菜,正合时宜,来,我敬家主一杯。”
过去裴越也会以茶代酒,陪她喝两杯。
今日却难得将酒盏往她跟前一推,“也给我一盏。”
明怡愣住,错愕看向他,“家主不是不饮酒么?”
过去她总盼着他陪她饮酒,今日他真答应时,明怡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裴越笑容湛湛,依然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我试试。”
没告诉她,从昨晚就开始饮酒了。
明怡心想,就当告别酒,于是痛快给他斟了一盏。
两杯相碰。
明怡一饮而尽,对面的裴越也拂袖饮了一口,到底没什么酒量,再度被呛到,掩嘴咳了几声。
这一点失态褪了几分往日的威严,让那张冷白的面孔染了几分霞色,如神姿玉砌,煞是好看,明怡多看了几眼,笑容绽开,“不会喝就别勉强自己。”
将他那盏酒拾过来,替他将余下的饮尽。
一点都不嫌他。
笑意点缀在眼底,恍若流光,随着她仰头饮尽,那抹流光从眉梢倾泻,无端勾出些肆意风流来。
不怪她招人,就这副模样,别说男人,女人也吃将不住。
裴越看着她,心口滚过一丝痛意。
怎么舍得?
如何舍得?
明怡喝完,没急着动筷子,视线再度定在他身上,昨夜之事俨然超出他承受之底线,再拖下去,害得是他。
明怡不再迟疑,开口道,“家主,我有桩……
对面的男人忽然在这时抬起眼,深邃的瞳仁好似旋涡要将她蛊惑,温柔地望着她,截住她的话,“明怡,我想起来,母亲这几日身子不太好,你有空多陪陪她。”
他知道她要与他说什么,迟一些,再迟一些,后日是她生辰,好歹过了生辰再说。
明怡张了张嘴,满眼愕然。
他这是什么意思?
堵她的嘴?
裴越神色看不出任何痕迹,如往日那般,主动替她夹了些她爱吃的菜,又盛了两碗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