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第128节
作者:希昀      更新:2025-09-16 10:12      字数:4294
  “你们这些人都靠不住!”
  明怡不与他们废话,眼神冷鸷森然,杀气四腾,
  “高旭,快些放我父侯出狱,否则我今日便将这大晋的钱袋子给杀了,替我父兄陪葬!”应着这话,她将怀里的男人扣得更紧,指尖深入他冷白的肌肤,不消片刻,一颗血珠渗出。
  看得众人心惊肉跳。
  “你敢!”
  众人急得跳脚,诸位高官簇拥在高旭身旁,让他务必想个法子救出裴越。
  高旭仍不为所动,不信裴越对李明怡之事毫无所知,眼神狐疑地在二人之间流转,最后钉在裴越身上。
  “裴大人,您说句话,您这夫人我该如何料理?”
  夕阳如血,将二人身影拉得老长,两道身影交叠在一处,一如既往。
  身后的霞光与面前冷冰冰的银刃在裴越脚下交错出一道界限。
  一边是结发之妻。
  一边是阖族信誉责任。
  他一身绯袍,矗在这片光瀑里,有如遗世独立。
  人前,她掌心覆住他整个脖颈,虎口掐在他喉咙处,做出凶状,
  人后,被扣在身后的双腕牢牢钳住她纤细的手指,每一根被他来回掰转,每一根都不放过,掌心早研磨出一层黏腻的汗液,手指绞在一处近乎扭曲变形,似乎在质问,为何要以如此残忍的方式,离开他。
  掌心的疼痛一寸一寸往上涌,明怡却兀自狠心,手腕一转,重新扣住他手腕,不叫他动弹,拇指尖用力往他腰心一顶,眼神凌厉盯着四处,嘴唇却微微颌动,用气音逼他,
  “家主,快告诉他们,你受我蒙骗,毫不知情。”
  “我已走到这一步,没有回头路了,你为我赴汤蹈火,我何尝不想让你置身事外?”
  “乖,听我一回,就这一回……”
  “家主安,裴家安,则我心安……”
  这世间有一种双向奔赴是,你义无反顾朝我奔来,为我遮风挡雨,而我却毫不犹豫将你推开,让你置身事外。
  每一字眼均是从肺腑里用气音挤出来,恍若游丝窜入他耳帘,似藤蔓缠绕进去,揪住他五脏六腑,听得他肝肠寸断,五内俱焚。
  她怎么可以这般残忍,亲手将他往岸上一推,独自承受风浪滔天。
  她怎么可以。
  ………
  已无回头路了。
  再迟疑,她功亏一篑。
  天光正一寸寸暗下去,夕阳最后一丝余温灼烧着他们交叠的背影,裴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背对着她,麻木地从肺腑震出一声,
  “李蔺仪!我待你不薄,你何故欺我至此!”
  清隽的眼眸被逼得猩红,喉咙嘶哑得不像话,身子似极力在坚挺着,任谁瞧了唯有不忍。
  他似下定决心,阖着目痛喝一声,“来人,拿下她!”
  应着这话,潜伏在西面一处暗檐下的狙击弩手,精准地射出一箭,就是这只冷箭刺破这片暖色的黄昏,擦着明怡手腕处而过,明怡稍稍一避,任凭其洞穿她袖口,手腕“吃痛”,被迫松开他,连着后退两步。
  霎时无数长箭短矢铺天盖地罩来,抓此机会,将二人与人质隔离开来,预先戒备的十几名高手齐扑向青禾,青禾长链抽出,扫落蜂拥而来的箭矢。高旭看出明怡身手不如青禾,抽出腰间长刀,跃入二人之间,意在将二人切割开来,身旁锦衣卫配合十分默契,一面用密集的箭矢压制青禾,一面挑出最精锐的高手,擒贼擒王,围攻明怡。如此,青禾不仅要帮着明怡抵挡箭雨,亦要应付身旁十几高手,几十弹指功夫后,她故意卖了个破绽,给了高旭机会制住明怡,明怡落网,青禾被迫束手就擒。
  要看人犯被擒住,高旭抬手喝道,“带走!”
  夕阳彻底沉去了云层后,天地静谧如斯,晚风猎猎,裴越宛如被抽干了精神气,怔怔杵在那儿,神情麻木到发僵,那股熟悉的冷杉香渐行渐远,继而彻底消失在他鼻息间,他抬手缓慢地将衣襟处的褶皱给抚平,甚至连一丝不忍都不能露出。
  巢遇等人无比同情甚至心痛他的遭遇,小心翼翼将那封退婚书交还到他手中。
  裴越眼神空洞地盯着那封手书,良久方接过。
  裴家是安全了。
  他们之间的夫妻情分,也至此斩断。
  所有以歧途肇始的缘分,也终将以背道而驰结束。
  第90章 杀去奉天殿
  裴越握着那封退婚书踏入值房, 黯然坐于案后,今日种种骤变犹在眼前翻涌,教他一时难以回神, 回想方才之景象,猜到她该是蓄谋已久, 先是借七公主之名潜入诏狱踩点, 继而故意引得高旭前来他面前擒拿她,一为保全裴家,二为入狱救人。
  不声不响, 将所有人算计在内。
  诏狱岂是寻常之地,至今无人能活着从那里走出。
  她在里头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裴越强自定神, 立即写了一封请罪折, 起身来到廊庑。
  都察院官员大多尚未离去, 皆面带忧色望向他,裴越见大家担心,失笑安抚, “我无碍,只是李襄一案不能再拖, 诸位各就各位, 明日提审李襄。”
  “是。”
  众人应声领命, 三三两两散去, 最后廊庑下剩下谢礼,巢遇和柳如明三人。
  裴越将那封请罪折交给谢礼,“谢大人,你即刻去奉天殿,一来催提审李襄的批红, 二来,替我将这封请罪折呈交圣上。”
  前朝出了这么大一桩事,奉天殿不可能毫无所知。
  他必得第一时间与皇帝呈情,如此方是为臣之道。
  谢礼对这里头的干系一清二楚,立即接过,提着蔽膝快步踱出门槛。
  目送他出穿堂,裴越视线移至巢遇和柳如明二人身上,“两位跟我进来。”
  别看明怡信誓旦旦能全身而退,裴越却不太放心,他便得替她铺出一条退路,确保她来日不被奉天殿问罪。
  行至案前,他将两份紧要文书递给二人,“你们俩即刻去办一桩事。”
  再说回高旭这边,将人押进诏狱后,立即折回奉天殿复命。
  虽说锦衣卫素有闻风办案之权,然此番牵涉朝中重臣,事先未与皇帝禀报,有先斩后奏之嫌,他也必须立刻去奉天殿呈情。
  可惜怪了。
  刘珍公公亲自守在御书房外,将一干人等全拦在外头。
  “陛下有旨,今夜与七殿下对弈,谁也不见。”
  高旭闻言一怔,暗道不妙,立即折回衙门,写了一封请罪折,再度递进去。
  是夜戌时初刻,两封请罪折子齐齐摆在皇帝跟前。
  彼时,皇帝正带着朱成毓坐于西殿梢间,此处轩敞开阔,陈设却极为简素,正北矗立着一张漆金雕龙宝座,宝座下空空荡荡,连一张御案也无,唯南面格扇窗下摆着一座雕龙纹宝鼎,宝鼎香烟袅袅,盘桓不绝。
  皇帝和七皇子便坐于宝座前的台阶处,在皇帝手肘处,搁着一张紫檀四方小案,一壶清茶,两只杯盏置于其上,再无他物。
  而那两份折子,就被皇帝搁在脚前。
  “小七,你可知父皇为何不召见他们?”
  朱成毓自从听说表姐被抓进诏狱,脸色便有些维持不住镇定,此刻强压下心中焦灼,抬眸回道,“儿臣不知。”
  皇帝是什么城府,见儿子眼眶发红,将他心思一眼看透,却不点破,而是抚着他后脑勺,指着两封折子道,
  “身为帝王,不能叫所有臣子猜到我的心思,父皇故意留中不表,便是让他们战战兢兢,惶恐不安,自以为能料算圣心却发现圣心更在山云之外,叫他们摸不着头脑,如此下一回,他们方不敢贸然行事,规规矩矩,老老实实,这就是驭下,明白吗?”
  朱成毓似懂非懂地点头,“儿子明白了。”
  “万事要沉得住气,”他抬手抚了抚儿子眼角强抑的泪,逼近少许,神色肃穆深沉,语气也放得极缓,“有朝一日,你会发觉,坐在这奉天殿,便是高处不胜寒,什么亲朋故旧,均抵不过‘君臣’二字,不能容忍她触犯你之威严,你表姐今日犯了何罪,你明白吗?”
  少年摇头,“父皇,儿子不是皇帝,儿子做不到将亲朋故旧抛开,表姐也是人,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呢,何况她,父皇,我怕高旭对她动手。”
  皇帝默了默,神情依旧淡漠,“案情未明了之前,高旭断不敢妄动,若他当真胆大妄为,这般不服管束的臣子,朕留之何用?杀了便是。”
  可惜,杀了高旭也换不来表姐。
  朱成毓难过道,“父皇,为君之道,当真非得如此冷血无情?”
  皇帝凝视少年清亮的眼眸,叹道,“毓儿,爹爹十八岁时已上阵杀敌,你如今也该长大了。”
  朱成毓固执地望向他,“即便有朝一日,儿子真能被父皇委以重任,也想做一个有血有肉的皇帝,上奉父母尽心尽孝,下抚黎民仁善厚德,不负亲恩,不亏老友。”
  皇帝听了这话,微有些愣神,却还是笑道,“如此这般,你会很累。”
  “儿子不怕累。”朱成毓鼓了鼓自己胳膊,好似要叫皇帝窥见他一身力气,“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累不是很理所当然么?”
  皇帝张了张嘴,看着铁骨铮铮的少年,一时不知说他什么好。
  同一时刻,坤宁宫。
  七公主收到消息,急忙来寻皇后商议对策。
  皇后听完始末,手中的茶盏失声而坠,慌忙抓住七公主的手腕,喃喃问道,“你说裴越之妻李明怡,便是李蔺仪?”
  “是啊。”七公主眼底交织着对明怡的担忧和亲人失而复得的喜悦,“娘,表姐还活着,她好好地回了京城,可惜被狗贼高旭抓进了诏狱,娘,女儿去过诏狱,舅舅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表姐一个姑娘家在里头如何受得了那等折磨,娘,咱快些去奉天殿求见父皇,请父皇网开一面,不要伤了表姐才好。”
  自与明怡分开,七公主便忐忑不安,回到自己的寝殿后,不断使人去打听消息,后听说明怡挟持裴越,被高旭抓进诏狱,吓出一身冷汗,晚膳都没顾上吃,匆忙来寻母后拿主意。
  皇后好似被闪电击中,好不容易养好了些的气色,均在这一刹那消退,神色涣散有如失魂,绞尽脑汁搜寻记忆里明怡的模样,难以置信她是蔺仪,更难以置信她们早就见过了……她那么平平静静走到她面前来,唤了一声“皇后万福”,心在这一瞬间裂开一口巨大的深渊,无边无际的空茫恐慌忐忑如潮水般淹没了她,皇后脸色白得好似一张薄纸,一戳便要破,整个人脆弱极了,也惧怕到了极致。
  “搀我去奉天殿……”她抖抖搜搜,从喉咙颤出几字,
  七公主哪还有迟疑,立即招呼几名女官,一道护送皇后往奉天殿来,行至后殿台阶下,抬眸望见一五短身材的大监手肘兜着一根拂尘,遥遥立在上方廊庑下,观神态举止,好似猜到她们会来,已候了许久。
  七公主搀着皇后上殿,先上前与刘珍问候了一声,“阿翁,我母后要求见父皇。”
  刘珍先对着七公主欠身一礼,随后朝缓步上来的皇后长揖,“回娘娘,陛下有旨,今夜谁也不见。”
  皇后神情一晃,极力握住女官手腕,稳住身形,哑声道,“烦请掌印再行通禀,就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欲与陛下说。”
  刘珍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带着劝慰朝皇后缓缓摇头,
  “娘娘,奴婢知道您担心李姑娘安危,不过奴婢劝您一句,眼下说情反而适得其反,人虽是被关进诏狱,可李襄案子审明白前,高旭不敢对李姑娘下手,陛下也不会准许他动手,您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安心回去歇着吧。”
  怎么可能安心?
  皇后苦笑一声,阖着目深吸几口气,尽量让自己平复心情,温柔而坚定地与刘珍道,
  “本宫今夜哪儿也不去,候在奉天殿,等陛下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