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臣妻 第6节
作者:
泳宁 更新:2025-09-16 10:29 字数:3378
皇帝扳过她的脸,她纤长的眼睫一颤一颤,微抿的小嘴显然没凃任何脂膏,不画而红。
第6章
漪容心知不好,立即站了起来,连连退后,谨慎地从纤长的羽睫下抬眼。
恰好撞入皇帝幽深的眼眸中。
皇帝指了指她身边的垫子,道:“崔少夫人坐。”
漪容拘谨地坐下,垂下眼。
这和他那日见到的在御苑里怡然自得的年轻美妇极是不同。
皇帝将她饮过的茶水推在漪容面前,似是随口发问:“朕的宫人是用什么理由将少夫人请到此处的?”
她道:“陛下分明是清楚的。”
说完,漪容后悔不迭。
她和从前那位陛下无甚来往,但知道面圣的规矩,岂能和皇帝顶嘴?
但今日她的规矩是一破再破。
皇帝反而轻轻笑了一声,他不笑时威严肃重,笑起来却有几分贵公子的从容,如冰消雪融。
“朕还清楚你在家中喜好研究金石,朕近日得了一难以确认年代的青铜符,请少夫人掌眼。”
漪容抬头,瞪大了双眼,错愕道:“陛下这是听谁说的?臣妇在家里只知道绣绣花做做衣裳,勉强认识几个字,哪里能帮上陛下的忙?”
皇帝微微挑眉:“是吗?”
“臣妇确实一窍不通。”漪容说着,自己点了点头。
美人如斯,生动可爱。
她说话时睫毛不住颤抖,皇帝一看就知道她在扯谎。
他不欲计较这小小的欺君之罪,道:“喝茶。”
漪容拿起茶盏,放在唇边只是沾了沾。
“朕可没下药。”
她真不知她都用袖子掩住了,皇帝为何还能看清她没喝。
漪容悄悄抬眼,皇帝皱着眉,似是不悦。
真是喜怒无常,她心中飞快闪过一句大胆放肆的评价,道:“臣妇有罪。”
她低头说话时,明月耳珰微微摇晃。
皇帝鬼使神差间,竟感到那耳珰像是轻轻擦过了他的脸颊。
“罢了,你即使不懂,也瞧瞧这青铜符。”皇帝淡淡一笑,料定了她会喜欢。
他已命人备好,起身亲自要去拿出来。
眼看皇帝动了,漪容不假思索地拔下发髻上的一枚赤金簪子,抵在自己颈上,一字一句道:“臣妇不愿做祸水,若是陛下执意再留臣妇,只能一死。”
皇帝看着她颤抖的手,哑然失笑。
漪容恨恨地和他对视,双目亮光惊人。她不敢再停留,见他颇有闲心地低头饮茶,立即提腿向大开的门里不顾仪态地跑了出去。
她紧紧揪着些许凌乱的领口,生怕会掉下来。她没来过这里,一味向前跑去,花林两侧有宫女太监候立,对突然跑出来的漪容视若无睹。
理智渐渐回笼。
这些如泥胎木偶漠然的宫人,更是令她惊惧。
她衣冠不整,发髻散乱,在禁中不要命地狂奔,若是平常早有人将她拦下,或是斥责一番,或是殷勤地扶她梳洗。
漪容不敢去想这事有多少人知道,大口大口喘着气跑出了这一片灿烂若锦的花林。她小时候经常被父母亲带着在越州游山玩水,擅长记路,没头苍蝇般走了一段后,就找到了宫门的方向。
但她不能就这么出去。
这对皇帝或许只是一桩小事,对她,一旦被人知道还如何做人?
一想到崔澄伤心愤怒的脸,一想到会被休弃送到寺庙幽禁终身,或是被逼着去死,她忍不住落泪。漪容停住了脚步,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看
,宫道上空无一人,只有绿树在春风中簌簌落叶。
皇帝没有命人追上来。
漪容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狼狈地扶住道旁的树才勉勉强强站住。
她从未如此狂奔过,停下歇息片刻就想寻个亭子整理衣裳发髻。记得前面转个弯有座小亭,漪容擦去泪水,继续向前走。
走到拐弯处她迎面撞上了一个宫人,低呼一声蹬蹬后退了两步。
“崔少夫人!”宫人错愕,又压低声音,“您这是怎么了?”
漪容认出这是顾妃的心腹婢女素秋,不禁心内苦笑。
她解释道:“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
素秋见她身边一个仆婢都没有,又是鬓乱钗斜的模样,显然有古怪,但宫里做事何必多问,笑道:“奴婢扶您去前头理妆吧。”
漪容谢过,问道:“你家主子呢?”
“从先帝驾崩后顾妃就一直卧病在床,不然早该请少夫人您来说说话了。”素秋扶着她到了前头的亭子,一边熟练地给漪容重新固定发髻,一边回话。
尽管已经见过多回,她还是内心感叹这位太后弟妹的绝世姿容。
素秋的动作很快,漪容起身谢过,客套了几句便走了。正是一日里金乌最盛的时候,日头煌煌,漪容拖着两条疲软的腿,走了一段后又遇到了一个相熟的女史,见她脸色不佳,热情地给她传了软轿。
漪容再三谢过,上了软轿后突然回想起她的神色格外恭敬,远超一个女史对官员女眷应有的态度。
她心中一刺,明白了过来。
漪容经不住这种羞耻,双手捂住脸。
她脸色差成这样,一上崔府马车,睡莲就压低声音问道:“少夫人您是不是不舒服?”
漪容简略吩咐道:“我要漱口。”
马车上一应俱全,睡莲倒好茶水,又拿出给她吐的小盆,漪容一把拿起茶盏,在嘴里上上下下仔细漱口才吐出。
她仍嫌不够,递过去道:“再来一杯。”
睡莲连忙又倒好热茶,手递到一半就被漪容抢了过去。
漪容再次吐完温热的茶水,皇帝说没有下药,漪容也信,但仍是心中不安。
她一遍遍漱口,对着小盆干呕,吐出几口酸水。
漪容莫名想起她和崔澄大婚那一夜,洞房花烛,崔澄闭上眼亲她,毫无经验地像舔糖一样舔她的嘴唇,把她弄得忍不住睁开眼笑了起来。
她怔怔流泪。
睡莲嘴唇开开合合,看着她血色尽失的一张脸,忍不住问道:“姑娘,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您别吓唬奴婢......”
漪容吐出两个字:“皇帝。”
睡莲一怔,看她的反应,再傻都明白过来是陛下见了主子。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情呢?甚至还是和大少夫人一道入宫去的!老天,如果被她知道了再去府里一说,姑娘还怎么活?
漪容无意识地抚了抚胸口,怔忡道:“我要告诉崔澄。”
不能再瞒着他了。漪容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够彻底远离皇帝的,也许崔澄会有呢?
但一想到要开口说自己被皇帝请去会面,漪容又犹豫了。
没有人能够容忍妻子被人觊觎,崔澄会介意吗?
她想了一路,回到房里才想起来了又忘了还要先去给陈夫人请安回话,立即赶了过去。大少夫人也在,讥讽了几句漪容和顾妃说话太久。
漪容心乱如麻,往常总是要为自己辩解一二的,今日却是呆呆坐着,甚至还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也是好事,她根本没察觉出异样。
她这乖软和顺的态度,反而激起了陈夫人的怜惜,她招手让漪容上前,握住漪容的手说她瘦了,命婢女去厨房吩咐一声,给漪容炖些补汤。
漪容尽力维持着笑容,谢了又谢,总算能回屋去了。她往常不论是看书做刺绣做香粉,还是收拾花草,都有事要做,近日却总是对着窗户怔怔出神。
天色一点点暗淡下去,院里点起灯来。
婢女已经摆好了晚膳,漪容这才迟钝想起崔澄在早上出府前说了今夜去友人家吃酒,约摸要过了一更才回来。
她还有一个半时辰能想怎么和崔澄说皇帝的事情。
漪容心不在焉,夹起了摆在她面前的一块清蒸酒酿鸭子,这是她往常最爱吃的一道菜。才一入口,滑滑的腻腻的口感,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在皇帝面前喝的那杯茶。
他将她的事情弄得太清楚了,连她闺中喜欢什么都知道。
“呕”,漪容将吃进去的酒酿汤汁全吐了出来,胃里一阵紧张。
婢女大惊,水芝连忙上前给漪容擦嘴,嘴里斥责道:“厨房是怎么回事?奴婢这就去责骂一通,竟敢如此不尽心!”
水芸犹犹豫豫道:“少夫人不会是有了吧?”
漪容胃里翻江倒海,被睡莲伺候着喝了一盏清口的热茶,人才舒服不少。睡莲笑道:“少夫人八日前来的月事,忘了?”
闻言,水芝水芸都说是厨房不好,一副要去算账的样子。漪容虚弱地摆摆手:“不干他们的事,你们拿下去分了吃。”
“少夫人,您多少还是吃一些吧。”水芝劝道。
她怏怏的没力气,道:“过会儿吃碗面吧。”
漪容借口脾胃不爽,也是真的累了,让婢女都退下。
要和崔澄说吗?
她想要坦白的心思又动摇了。
白日里她看得真切,她握着金簪作势自裁的时候,皇帝只是笑了笑。这种不在乎,甚至轻贱的态度,分明只是皇帝一时心血来潮。
也许只是皇帝从前戎马倥偬,军中少见女子,宫里美人又都是先帝遗孀,才会对她起意。
但不论皇帝如何想,她和崔澄是要长长久久的。
正如崔澄只爱她一人,她亦是心中只有崔澄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