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臣妻 第59节
作者:泳宁      更新:2025-09-16 10:29      字数:3454
  他扫视一圈,这是观贤院里的庭院,他从小长在这里,她是他的妻子,怎会看不到明年要开的花呢?崔澄皱皱眉,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心情不愉?”
  她不语。
  崔澄揉了揉眼睛,只觉妻子的面容蓦然间模糊起来。再次放下手,什么异样都没了。
  白的脸,翠的眉,红的唇,天仙般的一张脸,似泣非泣。
  他脚底下仿佛生了根不能动弹,焦急问道:“是谁惹你不高兴了?你只管告诉我,还是我哪里叫你难过了?我定是无心伤你的。”
  她展颜,如同飘荡一般走过来,冰凉的嘴唇贴上他的面颊,瞬间消失不见了。
  崔澄猛地惊醒。
  室内昏暗,只有海潮呕哑嘲哳。
  他重新闭上了眼睛。
  到了早晨,虽是冬季,曲州却是日光灿灿。崔澄从低矮屋舍里出来,这一片屋子都是名号叫做周老大的人地盘,见有人神情兴奋地在大声聊天。
  他停下脚步,抓住一人的手臂,问:“你说什么?”
  那人赔笑着叫他:“大柱哥。”
  崔澄面不改色地应了,问:“你方才在说什么?”
  “我说,城里最新的消息,新皇上光棍二十几年要娶媳妇了!”
  一旁几个壮汉都哄笑起来,有人讥笑道:“你当是你自己娶媳妇啊!人家陛下娶媳妇的事情叫做立后!”
  还有的都不知道已经换了皇帝,连忙打听:“什么新皇上?前一个什么时候驾崩了?”
  崔澄一时茫然,立在原地许久,才问道:“皇后姓什么?”
  最开始回答的男人挠挠头,道:“这个倒是想不起来了,就记得人说新皇后祖籍是南边的,以前还嫁过人呢!”
  “还嫁过人?”
  “那怎么了?你村里的寡妇难道不找男人了......”
  那话多的看出崔澄脸色不对,心里惊讶正要开口,崔澄道:“多谢告知,我今日得去城里办事,这就走了。”
  他走远后,那几个男人又聚在一处说话。
  “杨大柱刚刚谢我啥?”
  “你管他呢!要我说这小子以前肯定是读过书的,讲话酸不溜丢。”
  崔澄一路向城内走去,许久没有走这么快过了,心跳快得几乎从嗓子眼里,走到城内一间酒楼后,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清了。
  身边几桌的食客都在聊皇帝立后的事。
  曲州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几百年还是化外之地。但皇帝要立后的女子竟然是个二嫁妇人,怎不叫人啧啧称奇。
  毕竟是皇家的事,这些人也不敢大庭广众就扯什么脏的臭的,只是各个神情兴奋。
  城中消息更多,你一言我一句说着皇后路氏。
  崔澄手扶着桌沿,一时半会儿竟没有力气站起来,整个人冷汗涔涔,因着风吹日晒而粗黑的一张脸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恍惚里她又朝着他笑。
  再眨眨眼,如梦幻泡影,只有大肆谈笑的食客。
  她要当皇后了。
  崔澄水津津的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招手点菜。
  没一会儿旁边一桌闹了起来,几个黝黑精瘦的男人大声嘲笑一个文士模样的青年男子。
  那青年涨红了脸,嘟囔道:“我真当过皇帝的幕僚。”
  “哦,那你怎么没在京城享福啊?”
  又是一众哄笑。
  崔澄放下筷子,仔细打量一二,此人眼神清明手脚稳当,不像痴儿。他学着那日三个壮汉邀他同食的话,将此人请来,互相报了姓名。
  他还真姓杨,名叫杨炯。崔澄压低声音,状似无意和他打听了几句,他从前有皇后姐姐国公父亲,自己又在禁军中,对皇帝在瀚海做了什么有些了解,但这偏远之地普通苍头是不可能知道的。
  而杨炯却连细节都清楚。
  崔澄定定地看了他几眼,又得知他是去年年底才离开皇帝身边,沉默片刻后要了一个楼上雅间。
  一进雅间坐下,崔澄掏出沉甸甸的银钱推给他,直接道:“先帝当真是猝死的?你可知情?”
  杨炯大惊,张口结舌道:“你是何人,怎生问起这些?”
  “你又是怎么离开皇帝身边的,莫非是你自己走的?”
  杨炯脸色一红。他从小家贫,嫉妒范英的母亲可以代掌王府府务,料想贪了不少银钱,有日便在皇帝面前告了一状。
  然而皇帝直接命人将他押送回了原籍。
  他含糊过去,追问:“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有什么谋算不成?”
  崔澄不答,二人继续试探几句,发现都在周老大手下做活,只不过从没碰面过。崔澄一直不肯说自己目的,杨炯反而几乎恳求地请他快说。
  这个人目露精光,一定或多或少知道些什么,且不是他自愿离开的。
  当然了,不可能尽数清楚。不然皇帝不会放他走。
  但他对皇帝有怨气。
  崔澄很快便做出这个判定,一时踌躇是否要将自己的事和盘托出,来从杨炯的口中换一个真相。但交浅言深总归不妙,今日暂时作罢。
  -
  小雪飘飘,皇帝再一次秘密出宫,乘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到了路府门口。
  临近年关,路宗还真有些账务要查,恰好在门口和皇帝碰面,一时惊讶地说不出话,回过神就要下拜,被内监一把搀扶住,朝他摆摆手,意思是进门再说。
  进门后路宗连忙补上行礼,皇帝朝他略一颔首。
  得了皇帝的点头,路宗已是受宠若惊,又想到皇帝定是来看他侄女的,也顾不上合不合礼仪,命小厮赶紧去传话,让她来迎接圣驾。
  郑衍抬手拦了拦,道:“不必了。”
  他上回听漪容说她的待嫁日常,说了一会儿她就嫌热指使他灭了炭火,过后便睡着了。想到此,不由好奇漪容此时此刻在家里做什么。
  那小厮也机灵,悄悄跑远找人打听了,他们家这位贵人正和邓夫人,乔夫人一道在外面吃酒说笑,立马跑回来回禀,得了内监的赏笑得见眼不见牙。
  皇帝微微挑眉道:“这么冷的天。”
  路宗解释道:“陛下,她们一道吃些黄酒,在外边也有挡风褥子,并不会冷着贵人。”
  皇帝没再说话,只是示意他在前头领路。他命令了不准通报,路宅的仆婢多是皇帝命人置办的,也就没人去通传。
  一路到了后花园,还没走近,就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
  皇帝停了脚步,立在一棵树后。
  亭子三面挂了挡风的厚实褥子,炭火围绕,桌上摆着几碟下酒的菜。漪容穿着玉色的袄衫坐在母亲和伯母中间,笑眯眯的。
  郑衍眼力耳力都很出众,没一会儿就弄明白了她们是在外赏雪。
  红泥小火炉上温着
  黄酒,三人又玩起酒令。
  漪容饮了一口编了句歪诗,哈哈大笑,笑倒在她伯母的怀中,仍是吃吃发笑,耳珰一晃一晃。她伯母拍着她的背,虚虚点点她额头,笑骂了一句。
  他从没见她如此高兴过。
  她心情如此愉悦,他应该跟着高兴的才是,但不知怎的,心窝深处却微微发颤,并不舒服。
  为何她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会笑得如此神采飞扬,让人远远看着就知道她很轻松,很自在。
  一旁的路宗抬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
  乔夫人也就罢了,身子不好,酒也没喝几口,坐得端正。他那夫人嘴巴一张一合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这般啰嗦,实在丢人。
  不过片刻,他就想到皇帝也不是来看他夫人的,再去看漪容,吓得险些原地跌倒。
  他这侄女脸看起来已经红了,手上拿着一只糟鹅掌在啃。
  在自己家里玩玩闹闹路宗从来不管束,左右也没外人瞧见。但这可是在皇帝面前,陛下会不会觉得侄女不够端庄?
  见漪容已经站了起来亲自给两个长辈倒酒,再一看皇帝面沉如水,路宗连忙道:“陛下,不如我们过去吧?”
  皇帝颔首。
  路宗照旧引路,咳嗽了几声,终于叫亭子里说说笑笑的主奴都注意到有人来了。
  几人都是吃了一惊。
  尤其是漪容,她看着郑衍和伯父一道走来,嘴唇微张,被伯母拉了一下才行礼。
  郑衍抬手免了,却并不开口。
  他不说话,一时后院静了静。
  原本他想着见了她母亲,总要过问几句她的身体,也算是做人女婿的礼数。
  但他心里憋闷,过了片刻见人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才朝着乔夫人颔首,问道:“乔夫人身体可好些了?”
  乔夫人正垂着眼用余光打量皇帝,见他英眉星目,虽面冷些,却也是个顶顶俊俏的青年郎君,被他一问,答道:“多谢陛下垂问,托您的福,臣妇这身子已经好多了。”
  皇帝点头,庭院又陷入了一片沉寂中。
  乔夫人猜皇帝或许是见到了她们嬉闹,心里不愉,想让女儿在他面前解释解释,又想到皇帝肯定是来找漪容的,轻轻扯了漪容一下,道:“陛下,外边天冷,让漪容陪您进去烤烤火,您看可好?”
  郑衍淡淡地“唔”了声。
  漪容耳垂微红,走到皇帝面前屈膝行礼,示意他跟自己走。
  这在寻常尚未成亲的男女里,是不可能发生的,但谁让他是皇帝,漪容抿抿唇,将他领到自己的闺房去。
  室内温暖如春。
  漪容进屋先洗了手脱下外衫,才去看已经坐下的皇帝。
  他似乎心情很不好。
  漪容朝睡莲行香呶呶嘴,示意她们退下,走到皇帝身边坐下。
  “不准朝人噘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