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臣妻 第80节
作者:
泳宁 更新:2025-09-16 10:29 字数:4387
他意有所指,漪容回身望去,脸上还带着笑。
“明知故问。”她轻声道。
郑衍唇角微微上翘,明日二月十七,而一年前大婚的那夜,对他意有所指的问话,她也是轻轻回他一句“明知故问”。
马蹄奔跑的速度减缓,不疾不徐踏在平地上。
不远处柳丝蒙蒙,杏雨梨云,时而有鸟儿发出清越欢快的鸣叫。
皇帝从后拨弄她发髻后散落的碎发,道:“朕前阵子觉得你有心事,问你你也不说,后来才知是你思念母亲,你为何不告诉朕?”
漪容道:“这是小事,我原本想着我和母亲说几句劝她不必谨慎的,我都没有想过这事需要告诉您来做。”
她顿了顿,继续道:“这事是我不好,可陛下亦是一直没有说您因为此事不满。陛下希望我什么都告诉您,我希望您对我亦是如此。”
郑衍一笑,道:“好。”
漪容语气温和,没有一丝责怪埋怨,但她已许久没有对他说过这种话了。最近她一直温顺体贴,骤然又听到这带点脾性的话,也不知为何,他心中莫名喜悦。
“我希望陛下日后能够对我......”她抿抿嘴唇,“日后若对我有何不喜,请您都直接告诉我。我的所作所为,也都和旁人没有任何干系,您哪日若是彻底厌烦了我,就让我搬出紫宸殿吧。”
“怎么都想到这了?”郑衍微微挑眉,转过她的脸一看,漪容的眼中已盈满了泪水。
“你怎么哭了?”
他慌乱地从她身上抽出手帕,给她擦拭眼泪。
不知何时起,他心内一直隐隐后悔,过去对她不够上心时恐怕对她造成的伤害太大。后来在蒲城,听她坦诚地说了为何怕他后,再听当时宫女对她那段时日的描述,愧疚又后悔。
其实宫女说的很简单。
但他听明白了,让路漪容过人生中最艰难日子的人是他,乔家人下毒那一夜如果不是她自己机灵,她已经死了。而若是他没有罚她,她身边绝不会无人照拂,更不会被轻易下毒。
他想要疼爱她,补偿她,终有一日她会忘记过去,忘记前夫,和他两心相交,亲密无间。
她也确实不再有避子的念头,不会再和他冲突,和他如同一对寻常夫妻。
但郑衍开始不确定,她心里可有他?
漪容含泪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旧事,陛下不必问了。”
郑衍自然不肯,执意追问了几遍,她仍是轻轻摇头,没有答话。
他不由心里烦躁,皱起眉头,漪容下意识地瑟缩一下,郑衍将要说出口的质问,硬生生止住了。
为何在漪容面前,他总是无法克制自己的脾气?他分明许诺过,也诚心不想凶她的。
“罢了,”郑衍给漪容最后擦干泪痕,话锋一转,“朕有一事原想明日再告诉你的。前几日,朕和朝臣商议了巡幸江南的事。朕的父皇曾去过,后来朕的皇兄想去时,含元殿不幸被雷劈了,只得作罢。”
皇帝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
漪容和他对视一眼,扑哧一笑。
她还没从这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紧紧搂住漪容,脸突然凑近了,在她耳边说,“届时,你去过的地方都带朕走一遍,朕给你划船,给你采莲,不会再让你的珠花掉到湖里去......”
二人细细说了一路,慢慢回到宫殿群各自沐浴后,已是夜色初上,庭院里灯树挂着盏盏燃烧的蜡烛。
今夜有个小宴,除了帝后,皇后母亲,范英夫妇,还有裴家人,除此之外,程冶也坐在下首。
酒过三巡,宁王已经知道了皇帝计划南巡的事,笑嘻嘻道:“最近南地有桩新鲜事呢。”
漪容好奇地问:“是何事?”
宁王看向唇角含笑的皇帝,玩笑道:“皇兄一定知道,皇嫂何不直接问皇兄?”
郑衍否道:“江南一日不知发生多少事,朕不知哪件新鲜。”
话音落下,密国公夫人也好奇道:“是何事?”
膳食早已用得七七八八,见在座男女都望向自己,就连那个今天白日里看到他来了转头就走的王妃也看了过来,宁王轻咳一声,道:“我也是听人说的。”
“殿下,您就快说吧。”密国公夫人催促道。
“舅母莫急,这就说了。”
第64章
宁王叫密国公夫人莫急,而后洋洋洒洒说了一串如今东南沿海的海商往来。在座诸位,谁都不是无知之人,知道的或许都比宁王多些。
但他是王爵,又在陛下面前,谁也没打断他,各个悠悠出神。终于,回神的皇帝瞥了眼正低头看自己指甲的漪容,出声道:“散了吧。”
“......最近却是出了个新的豪商,”宁王一顿,“皇兄,臣弟这就快说完了!”
在座诸人见皇后没动,那皇帝也不会动,皆是笑了笑,请宁王继续说下去。
“什么豪商?”漪容问道。
宁王一见皇后有兴趣,连忙道:“臣弟
也是听......亲眷的南地亲戚说的,说此人仪表堂堂年轻俊美,却始终带着傩面,十分神秘。”
“你何时有南地亲眷了?”密国公夫人奇道,在亲缘上她和宁王就是舅母外甥的关系,平时礼节来往不少,一时想不到他是听谁说的。
她见宁王支支吾吾,而宁王妃面露讥笑,再想到他语焉不详的亲眷二字,明白了过来,正尴尬时,皇后笑盈盈问道:“既然此人一直带着面具,又怎会知道他容貌出众呢?”
宁王便装作没听见密国公夫人的话,答道:“这个嘛,总有见过他真容的。此人身世传奇,据说无父无母,原本是在曲州一个大海商手下做事,因其武艺高强,出手大方,很快节节高升。他身边又有一书生替他出谋划策招揽人心,没几月就占了原主的大半人手,带着他们北上到了明州的港口,如今已是一方巨鳄。”
漪容微微蹙眉,明州和越州相邻。她年幼时也听说过这些拥有大船出手阔绰的豪富海商,但不论是长得英俊,还是翻脸反水,都不是新鲜事。
她心有疑惑,也不再问罗里吧嗦半天说不清楚的宁王,下意识看向皇帝。
郑衍从桌下拉住她的手,低声解释起来。
那边的宁王不知是注意到了二人的窃窃私语,还是装作没发现,继续和在座诸人絮叨。
漪容静静地听着皇帝清晰简略的解释,终于明白了。寻常海商都是自己分利钱的大头,此人却几乎全部分给下属,出手十分豪绰,简直不像个生意人。
出海会遇到狂风巨浪,疫病,有时候在海上还有火并,危险重重。如此风险,此人不为赚银,怪不得一下子就声名鹊起,也成了宁王嘴里的新鲜事。
她蹙了蹙眉,小声道:“这倒未必是好事。”
“你说什么?”
周遭嘈杂,郑衍没听清楚,正要凑过去时,感到宴席上道道刻意闪避却仍有余光投射的目光,他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携着漪容起身。
众人纷纷站了起来准备相送,他摆摆手,示意免礼。
夜风一吹,漪容走时注意到裴静绮坐在程冶上首,二人都很拘束,她怎么把两个未婚配的陌生男女排在一起了?是她太疏忽了......漪容胡思乱想一会儿,郑衍含笑道:“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此人作风倒未必是一件好事。”
郑衍一笑:“你说的不错。但宁王嘴里夸张了十倍不止,此人出海次数目前寥寥,手下不过百人,暂还不成气候。”
漪容并不意外皇帝知道,正要开口时,心猛然间狂跳了几下,她迟疑道:“陛下可知此人是谁?”
郑衍一怔,说实话这等规模的海商作风虽奇特些,他知道却也犯不着上心,道:“似是姓杨。”
他俯首看向漪容:“你有兴趣?”
漪容摇头:“不过是听宁王说了一晚上,随口一问罢了。我当他要说多新鲜的事呢,还不如我小时候听说过的一桩改诉状的事精彩......”
郑衍听她说了片刻,倏然间停住脚步,拉漪容入怀,大手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你醉了。”
提着宫灯随侍的宫女太监都识相地退远了些。
四处树木茂密,片片新生的绿叶在和煦夜风中舞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醉意朦胧,一时间她的耳力目力似乎都变得格外清晰,池水潺湲的流淌声,夜虫低低的咕哝声,还有宫人手里灯笼不慎相撞的敲击声。眼前则是月色朦胧,绿叶里已藏了众多花苞,含羞待放......
最后她的目光停在了郑衍漆黑的眼珠上,在夜色下,不远处灯火照映,泛出一股莫名的光亮。
她抬手按在心口,心跳扑扑,脸蛋也有些发烫。
郑衍放下捂着她嘴的手时,还勾了勾她的下颌,道:“上回你醉了就睡,这回反而多话起来。”
她摇摇头:“我没醉。”
漪容没有动,不知怎的,郑衍也一动不动,和她四目交错。
她心中渐渐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问他为何要瞒着她搜宫,这和他嘴上许诺可并不一致。堂堂皇帝,如此言行不一吗?她究竟有何错处,要他自始至终都不信任她,羞辱她?他将此事办的知情者少之又少,莫非还是一种进益不成?
漪容再次按了按心口,往日关乎此事的反复思量和睡莲害怕她去争执的惊惶面容都浮上心头。
她的理智在微微混沌的大脑中回来了。
郑衍在宴席上也饮了几杯,但远远称不上醉。但不知怎的,感到她温热呼吸里的醉意,他也有些飘飘然,在她的注视下,心情愉悦。
树影摇动,偌大的西苑似是只有他们二人。
他捧起她的脸,指腹触碰到的地方香软滑腻,他情不自禁手指摩挲,正要俯首亲吻时,不远处传来清脆的女子笑声,转而是内监低声请几位贵人改道的絮语声。
郑衍放开,转而牵起漪容的手。走了一段,眼看就要到漪容的寝殿了,郑衍再次停住脚步,在她耳边低声道:“出去游玩吧,就我们二人!”
此时已经过了一更,漪容错愕地看了一眼郑衍的脸,点头道:“好呀。”
此时此刻,他的脸已经褪下了一向的冷峻威严,是难得的眉眼飞扬。
二人回到寝殿飞快换了身衣裳,漪容原就没有梳高髻,出去也并不惹眼,被郑衍牵着手一路到了西苑一个小门前。
郑衍早前就命令了不许太多人跟着,最终也只点头让四个禁卫远远跟随。他将漪容抱上马,不过须臾便也飞身上来,揽住她在门前禁卫提着的灯笼火光和目送中骑远了。
漪容已有近两年没在繁华街市上走过,随着郑衍将马停下,自然而然牵着她的手后,她的眼睛就紧紧盯着面前光景。两道旁的茶楼酒肆旌旗在盏盏灯笼的光亮下随着夜风飘扬,沿街有售卖各种吃食鲜果香药的小摊,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远处还有搭台卖艺,台下时不时惊呼,时不时欢笑,热闹极了。
在这地方,只有提高声量才能听清楚人说话。
如此欣欣向荣的承平盛世,她心中积压的沉郁不由消散些许,蓦然间听到有隐约的一声“五娘”。
漪容听到那人又叫了一声,并不在意,排行第五的姑娘不计其数,何况现在也没人会这么叫她。但郑衍正低头和她说话时,突然有个男人从人群里费力将自己拨出来,快步走到他们面前。
“五娘,果然是你!”
漪容下意识地先按住了郑衍的手,错愕地看着叫出她小名的男人。面容端正,声量清瘦,不高不矮,漪容蹙眉,似乎有些熟悉。
“我是你三表哥啊!”来人热切道。
漪容“哦”了一声,印象仍是不深。
这时,来人总算从乍遇表妹的惊喜中回过神来,想起来了母亲娘家的美貌表妹已经贵为皇后,而她身边这个身形极高,面色淡漠,眼神视他为死物的男人则是......
他突然膝盖一软。
“退下。”一道低醇的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