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妻的第八年 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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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困 更新:2025-09-16 10:35 字数:3418
夏日昼长夜短, 此时天也还透亮着。
贺星芷眯着眼看向宋怀景,瞧不清他的神情。
不过见他一直未回话,贺星芷又自顾自地说道:
“对吧, 伪装成别的身份多不实在呀。那不直接说你是我哥,我俩去润州做生意。”
马车进了府后走得极慢, 前后左右轻轻地摇晃着。
她今日大抵是犯懒了, 头上的珠钗极少,在面前只能瞧见一根步摇。
金丝掐的蝴蝶栖在她的鬓边,薄如蝉翼的翅膀缀着珍珠, 在马车的颠簸簌簌中轻颤, 宛若有只真的蝴蝶落在贺星芷的头上。
宋怀景望着贺星芷眨着依旧困倦的双眼, 嘴唇一张一合慢悠悠说着话,他竟就这般怔住。
每每与贺星芷同处一室,见着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都会将他拉到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但这深渊中全是他与阿芷过去的那些回忆, 是在历历在目的只属于二人的记忆。
宋怀景甚至想永远坠落到这深渊中, 永远都不会再清醒过来。
与宋怀景亲近的人,总是会问宋怀景同样的问题,贺氏对于他来说到底是不是只剩下执念了而已。
毕竟怎会有人一直心心念念惦记着八年前便亡故的人。
他们总觉得宋怀景只是着了心魔, 心中有放不下的执念才这般想念他的亡妻,而不是因为那点根本不值钱的爱。
他们自诩男人最懂男人,觉得哪有人能这般长情?
但宋怀景知道并不是只有执念, 因为他确确实实是爱她的。
这世道中的婚姻, 往往是门当户对的、利益交换的、父母之命的,虽有两情相悦,但总归是格外难得。
也就是他与阿芷这般患难与共相依为命的人才能凑成两情相悦。
年少时到底是从哪时动心的,宋怀景好似也记不清了。
许是在夜晚他念书时, 贺星芷凑着个脑袋靠近一边夸赞他字写得真俊俏,一边拍着他的肩说道:“哥,苟富贵,勿相忘。”
许是在进京赶考的路上,她花了好大一笔银子为他增了新衣,又将炭火推到他身前让他紧着写那双要考取功名的手。
又或许是放榜那日,她兴冲冲地挤开人群,眉开眼笑地对着那些她都不认识的人道:“瞧见了吗,进士及第第三人,是我兄长!”
宋怀景明明看得出,当时的阿芷与他交好是有旁的目的。但无论何种目的,阿芷过去的那些喜悦、担忧、关切都不是假的。
他都接受这个世界有他猜不透的天机,还有什么事是无法接受的?
就算阿芷接近他是有利所图,他也甘之如饴。
年少时的心动就这般简单,可如今的宋怀景意识到,不是年少时的动心简单。
而是他对贺星芷动心就这般轻而易举。
宋怀景看着她,只觉胸腔心脏震颤不停,呼吸一滞,紧接着攫取周遭的空气,闻到的竟都是贺星芷身上的气味。
“宋大人?”
贺星芷有些狐疑地看着宋怀景,“还是说你心里有别的打算,有什么计划可以和我说,我们这边会配合你的。”
她侧了侧头,步摇的流苏随着头的动作也跟着歪了歪,见宋怀景一直不说话,她撇撇嘴,也提不起精神再主动与他讲话,以为他还在打量着什么计划。
见他好像只是在看着她,又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贺星芷起床气还没过呢,也不理宋怀景了,将头侧开,勾起车帘望着外边的风光。
只是此时,不远不近地听到了一道温润又略微低沉的嗓音。
“那就按贺姑娘说的做吧。”
贺星芷扭回头,发出略带疑惑的轻嗯一声,马车碾在砖石发出的噪音盖过了他的声音,她方才显然是没听清宋怀景的话。
“那便以兄妹相称吧。”
宋怀景提了些音量,但语气依旧温和。
宋怀景倒想与她装作夫妻模样,他们明明本就是夫妻……
只是以贺星芷的性子,她方才那话纯属是玩笑话。
他知道,她就算与旁的男人假扮夫妻,也不愿意与他假扮夫妻的。
贺星芷慢悠悠地点头,“好。”
“不过……”宋怀景顿了顿。
“不过什么?”
“若是按照贺姑娘说的,以兄妹的关系与商队南下,你可要改改口了。”
“嗯?宋大人你说什么改口?”
宋怀景轻笑出声,微微挑眉,却没有直说。
贺星芷话说出口才发现宋怀景的意思是让她不要叫他“宋大人”了。‘
可是她都习惯这般叫了,再亲近些的,她又有些难叫出口。
她扶了扶头上步摇的流苏,“那叫你什么好?”
景哥?咦,听起来有些像喊她办公室里比她大了一轮多的那个同事大哥……
宋怀景见她这副模样,又有些忍不住想要逗逗她,他也跟着歪着头,手托着下巴悠悠地“嗯”了一声。
“怀景哥哥,表哥,哥哥,兄长,阿兄,都可以。”
见贺星芷蹙起眉头,他故意沉沉地叹了声气,“若是都叫不出口,叫我的字也可,子昭。”
“子昭……”贺星芷复述了一遍。
“子虚乌有的子,昭然若揭的昭。”宋怀景道。
“哦,好。”
在她眼里,字与名都差不多一个样,叫他子昭,倒比叫哥哥什么的更顺畅。
但实际上她不知,只有关系极近的密友才会这般叫他,没有与宋怀景打过交道的地方官员甚至不知晓他的字。
而宋怀景自是有思量过的,在礼法上,妹妹也鲜少会称呼哥哥的字。
不过他们现在是商人身份,商人家庭本就开放,不拘俗礼,兄长纵容妹妹如何称呼他,倒也是符合常理的。
“贺姑娘这两日可要先习惯习惯这样的叫法。”
见宋怀景这般提醒,贺星芷试探性地又叫了一遍,“子昭?”
“嗯,我在。”
车内突然一阵的静默。
明明瞧不清宋怀景的神情,贺星芷却总觉得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那宋大人要叫我什么?我没有字。”贺星芷纳闷道。
“贺姑娘可有乳名?”
贺星芷摇摇头,“没有……亲近的人都是叫我星芷或者阿芷,这算乳名吗?”
“那唤你阿芷可好?”
贺星芷点了点头,“看宋大人方便吧。”
“阿芷,你瞧,你又忘了。”
贺星芷轻蹙起眉,不知为何听到他这样叫她,心底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好似他叫得实在是太顺口了,顺口到仿佛从前他就一直这样称呼自己。
她有些抱歉地摸了摸鼻尖,抬头瞧见宋怀景已经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看,却迟迟没有继续说话,看起来要她重新说一遍才罢休。
贺星芷只好又改口道:“嗯……看子昭方便吧。”
话音刚落,马车便停了下来,参政府的马夫道:“大人,贺小姐,地方到了,请您示下。”
府中的下人皆知贺星芷是自家大人寻回认亲的表妹,故而都唤她贺小姐。
宋怀景先行下了车,青霜和绛雪闻声赶来,扶着贺星芷也下了马车。
“阿芷,还有些事未与你说,去书房?”
“好。”贺星芷点点头,与宋怀景去了她院子的书房。
“其实只是说些目前我这边的打算,让你心里有个底。”
“嗯,你说与我听,我会记住的。”
贺星芷只见宋怀景与他一同坐下,他拿出宣纸与毛笔,一边与贺星芷说,一边在纸上记下关键的信息。
宋怀景此次南下是为了查清地方官员面对水灾不作为的事,估计会罢免一大批的官员。
而此次朝廷会有明暗两线,明面上圣人派同为江南出身的新科进士,工部都水监丞裴禹声持圣旨,前往太湖流域一带督办修筑堤坝以及开仓赈灾之事。
裴禹声弱冠之年,官职又小,去了润州,哪怕得了个钦差身份,当地官员对他的态度定是不可能与对参知政事宋怀景的态度一般。
但实际上裴禹声手段老练才思敏捷,他会先故意示弱假扮懵懂,旨在让这些藏有猫腻心怀鬼胎的地方官员露出马脚。
而暗地里,宋怀景与国师则伪装成商人的行头,与贺星芷一同去润州。
宋怀景与裴禹声里应外合,将这些地方官查个清。
到了润州之后,贺星芷便可以先去忙她铺子的事,宋怀景自有接应的心腹。
“我会尽可能保护你的安全,不会让你们商队卷入到这朝廷官员的纠纷之中。”
“没事,宋大人你尽管做吧。”
宋怀景忽地笑道,“阿芷,你又忘了。”
贺星芷露出一副愁眉苦脸,宋大人来宋大人去的实在是早就叫习惯了,她倒有些好奇,宋怀景怎么能改口得如此快……
明明他在自己的印象里应该是那种之乎者也的形象,也就是那些最遵从礼法的人。唤她阿芷对于宋怀景来说理应是非常逾距的行为。
连最亲近的红豆都不会叫她阿芷,要叫东家。只有崔汐真才会这样唤她呢。
“实在不习惯,那就叫表哥或者兄长吧,这可是最不亲近的叫法了。”
不知为何,贺星芷竟觉得从他这话中好似听到了几分失落。
不过她想了想,也许是宋怀景公务繁忙又准备着南下微服调查的事,给累的说话都有气无力了。
“表哥。”贺星芷抿着唇,不知为何有些想笑,她还是咬着自己的唇,才没让自己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