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妻的第八年 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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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困 更新:2025-09-16 10:35 字数:3879
宋怀景撇开头,被气得连带呼吸声都变得急促起来。
是啊,宋墨只记得自己十四岁跟在他身后学武学艺,他忘了……他忘了当年救他的根本不是宋怀景,而是贺星芷。
贺星芷才是他真正的恩人……
若不是那个朔风凛冽的冬日傍晚,贺星芷没有赶走险些饿死在她食肆巷子边的宋墨,还给他吃了碗热腾腾的臊子面,宋墨早就死了。
还是那种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还要遭人嫌恶地啐一声晦气的死去。
哪怕当时贺星芷不过是想着食肆后厨的肉臊未用完,又不好留着过夜,弃之可惜,这才随手施舍了这碗面。
但无论如何,宋墨的命都是因为她才保住的。
后来宋墨便在她食肆打下手,某日贺星芷无意发现他是个练武的奇才,便将宋墨推给宋怀景,让他找点路子给他练武,学成归来给他们当个护卫或者出去找点别的活计当出路也是好的。
她待他有救命的恩情,故而当年宋墨是最迟忘记贺星芷的人,可终究还是将她忘了个干净。
更何况,即便贺星芷当真让宋怀景服下什么毒物,宋怀景本人想来也甘之如饴。
如今的宋墨怎能这样对待贺星芷。
见此时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贺星芷摆摆手。
“没事,宋墨考虑的比较细致而已。这药,这药是我花重金从黑市求来的镇痛良药,药性虽猛却不易伤身的。我之前也有服用过的。”
她倒了一颗在自己手上,“我也吃一颗,宋墨和表哥就应该不会担心了吧。”
“阿芷,不用吃,我信你。”宋怀景打住她的动作,“现在已然感觉好了许多,当真止痛了。”
宋怀景自然相信贺星芷给他吃这药是为他好。只是药三分毒,贺星芷此时又无病无痛,断然是不能随便吃药的。
听到宋怀景这样说,贺星芷喜上眉梢地咧开嘴笑了。
想来是她的止痛药起效了,宋怀景此前帮过她许多又给过她许多好处,这下也是让他体会体会玩家外挂的时候了。
“当真不痛了?是不是感觉身上舒服很多了?”
宋怀景:“嗯,现下已然感觉不到多少疼痛。”
他话还未说完时,燕断云敲响了门,带着刘大夫来了屋内。
此时周掌柜也带着货物回到香料铺,见阁楼亮着光有些狐疑,正准备上楼时,燕断云也带着刘大夫来了。
他赶紧对周掌柜胡诌了个理由说是贺东家那表哥今日在暴雨时摔了一跤,摔伤了胳膊,正安顿在阁楼请大夫来看他。
论说谎说大话,燕断云比贺星芷要在行得多。
且周掌柜此时又困又累,还有事要忙,也没有起半点疑心,应了句:“好,我知晓了。”
随后她便接着忙着自己的事去。
阁楼的门被紧紧锁起,刘大夫赶忙坐在床边,先替宋怀景把脉。
“先生,麻烦您看看身上有无中毒即可。”
刘大夫凝神细诊脉象,又与宋墨将宋怀景受伤之处的衣裳解开,露出他的半边肩头,他又仔细看了眼伤口的位置,随后摇摇头。
“虽无毒邪侵扰,然公子身上有陈年旧伤,哪怕眼下体魄尚且健朗,偏近日梅雨季,潮湿阴冷,身上这伤还需仔细小心养着。”
听了大夫的话,众人均悄然松了一口气。
“现下我为公子简单处理伤口,再给公子抓些养伤的药物即可。”刘大夫说罢,朝着贺星芷道:“小姐叫人拿些热水与干净的布条来。”
“好,我这就去。”
这些东西都很容易搞到,燕断云与她赶紧下了阁楼找周掌柜帮她弄来一盆热水,还有扯了一长截干净的白布。
只是宋怀景这伤口伤得有些深,又在肩膀与胳膊的位置,上药不甚方便,只得将上身的衣裳脱下。
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贺星芷,贺星芷眨眨眼,显然有些在状况外,“看我作甚?不是要给表哥包扎吗。”
其余人眼中文官武将多有不同,像燕断云这般在战场上厮杀活下来的,光着膀子倒也无所谓。
只是在场所有人都知晓宋怀景是参知政事,哪有让贺星芷这一个尚未婚嫁的女子看光他上半身的理。
“无妨,先生只管替我包扎就好。”宋怀景笑道,此时声音听起来又比方才虚弱了些许。
听到他这声音,贺星芷也在催促着,“快点包扎好,我方才叫人烧火弄热水了,等会让表哥洗漱一下。”
她好奇地探头探脑去看宋怀景的伤口,却瞬时却瞪大了双眼,不是因为伤口感到惊讶,而是宋怀景层层衣衫之下,哪里是什么文弱书生的单薄身板。
只见他身上紧实的肌理,布条勾勒住他精瘦的腰身。块垒分明且饱满的胸膛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贺星芷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
又默默撇开了目光,坐在椅上一言不发。
等待处理好一切后,众人散去,宋怀景与宋墨耳语交代几句话后,宋墨也离开了阁楼。
贺星芷也道:“表哥,我去瞧瞧热水烧好没有,你看看要不要将就着洗漱一下。”
“阿芷,且慢,我有事与你说。”
“啊?哦,好,你说吧。”
贺星芷讷讷地应了一声,正准备走出门口的脚打了个急刹,确认门关好后又转身坐回在床边。
此时宋怀景上身虽没有像往常端正地穿好衣裳,但披在身上身上的衣服又将他的身子完全彻底地覆盖。
“阿芷此处可安全,隔墙有耳否?”
宋怀景如今已然恢复了精气神,只是方才被燕断云背来阁楼时意识还是朦胧的,他如今还未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嗯,安全的,这是香料铺的阁楼,隔壁连着账房。周掌柜此时已经回云水轩了,除了几个守铺子的伙计没有其余人了,但没有我的允许,除了周掌柜,其余人都不能来账房这边。”
贺星芷与他解释道。
“这样便好,阿芷我知晓你定是好奇我发生了什么事,详细的我没法与你说清,只能大概与你讲。”
他靠在床上,其实早已无了痛感,但面上还故意显现出几分虚弱疼痛的神态。
果不其然贺星芷瞧见他这样,眼中多多少少带上几分关切的担心。
贺星芷:“你说,我听着。”
宋怀景轻叹了一声气,“今日我打探到藏匿幼童们的地方了。这伤也是在那地被暗处的机关伤着了。”
贺星芷显然有些兴奋,“找到那些孩子了?他们可还活着。”
宋怀景点点头,“还活着,阿芷放心,我不会让无辜的百姓受苦的。”
贺星芷听了,竟感到有些动容,“表哥,你这几日还是好好养伤吧,要是痛,可以找我要止痛药。”
她看着他,余光掠过身上的衣袍时又不禁想起方才的画面……顿时感慨这高官真不好当,既要文能提笔安天下,又要武能上马定乾坤。
她以为自己已经熟知这位与自己有些亲缘关系的人了,但贺星芷渐渐意识到他身上好像有许多自己完全不知晓的秘密。
贺星芷的余光被盆边的一块沾满血渍的布吸引,瞧着是个小方巾的大小,想来是宋怀景放在怀中被他的血沾湿弄脏了。
她是个十分有秩序且要干净的人,看不得屋里乱糟糟,哪怕在昭朝这种时代也要日日洗澡。
“我把这个盆拿出去?还有这块布,你应该不用了吧?”
宋怀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眼见她起身要端起盆。
“别!”宋怀景蹙眉,坐起身慌忙地扯住贺星芷。
贺星芷显然怔住,只见他白皙修长干净的手攥紧了那块沾满血的布,只是莫名觉得这布有些眼熟。
宋怀景呼吸一滞,发觉自己反应有些太过。只是他攥着手帕的指尖不受控地更用力了些,那是阿芷的手帕,他夜夜都要捧在掌心的手帕。
第43章 荷包白饭
雨后的阁楼中, 带着夏季潮湿的黏腻。
热,好热。
今夜被宋怀景这样弄了一遭,贺星芷只感觉浑身都是跑上跑下的黏腻感, 额角的发丝不知是被汗珠还是方才穿行林间时沾染的露水沾湿了。
裙摆也沾满了泥点子,双臂的衣袖索性被挽至肘部, 露出两截白皙的小臂。
而她的手臂上布满了红痕, 是被蚊虫叮咬后被她无意挠下的痕迹。
瞧着有些狼狈。
贺星芷端着盆的手顿在空中,见宋怀景反应如此大,她又将盆放回原处, 满脸懵然地瞧着宋怀景。
“我是看这块布上面都是血了, 想着扔到盆里叫下人帮忙洗洗, 或者不要了。”
宋怀景目光向下扫去,看了一眼那耷拉在铜盆边缘的手帕,上面沾满了他的血渍, 污秽不堪, 脏得连贺星芷自己都没认出那是她以前的手帕, 在她眼中,这俨然只是块擦汗擦血的破布。
可是这手帕在他眼中,不是什么一块可有可无的破布。
阿芷消失在这个世上后, 她存活于此世的痕迹渐渐消失,除了宋怀景与她亲近交好的人也渐渐遗忘她。
旧日的铺子换了招牌与主人,往日的熟客们谈到贺东家时只剩茫然的神色。
不幸中的万幸, 在他们共同生活过的宅院里, 属于贺星芷的物件还安好地存在着。
起初宋怀景也万分忧虑,害怕连这些物件也会渐渐消失。
许是天道网开一面,又或许是因为这些物件早已沾染了宋怀景的气息,才得以幸免。
此后, 宋怀景的房间以及书房,都布满了与贺星芷有关的旧物,这些旧物被他保管得极其妥当。
哪怕搬迁几次,他看这些物件比看自己还要重要,只是时光总会冲散物件上的痕迹。
贺星芷的衣物渐渐散去那阵只属于她身上的气味,她记过的那些账本发黄受潮,她最喜坐的那个秋千也因无人再坐彻底失去了温度。
如今她确实回来了,只是自己离她又近又远。近得日日伴在她身侧,远得她对他已然毫无感情与依恋。
这手帕算是为数不多还沾染些许她气息又只属于他的物件了,只可惜今夜过后,那手帕也彻底无了阿芷身上的味道。
宋怀景眯起眼,看着手帕上洇开的血迹,心中却又有些庆幸,贺星芷没认出这是她的手帕。
宋怀景太了解贺星芷的性子了,他如今顶着个鳏夫的身份,他对她哪怕再亲近也不能扯到男女之情上。
否则在阿芷的眼中,他就会变成口口声声念着亡妻转眼却能对他人倾心的伪君子。
在她眼中,他与她相熟的时间不过三两月,一个为亡妻守了八年的痴情人,怎会轻易对萍水相逢的女子动心……
无论如何,让贺星芷想起从前的事才是最好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