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妻的第八年 第80节
作者:浅困      更新:2025-09-16 10:35      字数:4344
  鼻尖拂过一阵烟火气味,是灶台燃起的柴火味儿, 远处依稀能听见几声犬吠声,间杂着几句带着乡音的说笑声。
  夕阳的余晖隔着窗, 也朦朦胧胧地将屋内映得有些烟火气。
  自从进了南洲县城后, 贺星芷便觉得周遭有种不可说的熟悉感,像是来到了自己梦中曾经来过的地方,又像是幼时在暑假与父母来到还未过世的爷奶家。
  一种安逸的、舒适的、令人感到安心的感知充斥脑中。让贺星芷也不自觉彻底放松下来。
  直到宋怀景这一句话, 又叫她紧了紧, 贺星芷此时其实有些许怀疑有没有可能是自己听错了。
  哪怕已然熟悉顶着近视眼看世界, 但贺星芷那空耳的老毛病依旧时不时就犯。
  贺星芷抬手摸了摸耳垂,“宋大人,你方才说什么?”
  宋怀景摸起茶杯的边缘, 指腹沿着杯口轻轻摸索着, 不厌其烦慢条斯理道:“我们可以在这一间屋子住。”
  贺星芷四处张望了一下。
  “可这屋只有一张床啊, 怎么能够两个人住。”说完这话后,贺星芷才看见这屋其实还有一张贵妃榻。
  宋怀景将茶杯放回案几上,瓷质的杯底与桌面发出了轻轻的碰撞声。
  贺星芷听了他这试探的话语, 第一反应并不是自己和宋怀景不能睡在一间屋,而是这屋看似只有一张能躺人的床榻。
  他仰起头,露出了个温和笑意, 先前是在说真话, 而如今倒是半开玩笑道:“阿芷,这床榻也足够大。”
  贺星芷还作势去寻到了主卧的床榻,还当真大,床榻上的被褥也折得整整齐齐。
  不过一瞬, 她才想起,自己如今怎能与宋怀景同塌而眠……
  她又折返回案几前,抱起了自己的包袱。
  “宋大人,你说笑的吧,我们哪能躺一张床上睡。”
  “阿芷可是忘了?”
  “忘了什么?”
  “从前,我们便经常同榻而眠。”
  从前的宋怀景只觉得这僭越了礼法,但阿芷欢喜,他便总陪着她睡。而如今他却发觉这变成了自己用来作为阿芷爱过他的证明。
  “当真?”
  贺星芷有些狐疑,她以为的昭朝连自由恋爱都少见,她与宋怀景又还未成亲,自己当年年纪又小,怎会与他如此亲近。
  “当然,你还只喜欢在冬日与我睡,要抱着我取暖。到了夏季,便将我踢得远远的,怕我挨近你都惹得你出一身汗。”
  宋怀景分明是用着带上笑意的语气与她说,贺星芷却不知为何从他这话里听出了几分无奈,可是认为从前的她看起来十分无理取闹。
  不等贺星芷开口,宋怀景便继续道:“我如今还记得第一次与你睡在一张床榻上的夜晚,那年冬,天下大寒,我们从京城返乡回南洲县,路上遇到了数场大雪。直到快回到南洲县歇脚的夜晚,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客栈,却只剩下一间屋子。”
  听宋怀景这样一说,贺星芷竟想起,这是她之前梦见过的事,还是不久前梦到的,梦里的画面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梦中瞧不清的面庞与宋怀景如今的脸对上。
  贺星芷回忆起那个雪夜,是她自己拉着宋怀景上了床榻,好不容易被宋怀景哄睡下了也不安好心,一直在折腾宋怀景。
  她抬起手,“我想起来了,不要再说下去了。”
  好了,贺星芷如今觉得自己不只是无理取闹了,还有那么几分刁蛮任性。
  只不过贺星芷想了想,就算是如今的自己,应当也会将宋怀景拉回床榻上,毕竟那天是真的冷,宋怀景睡在连身子都无法完全伸直的胡床上,这般睡一夜,感染风寒都算是小。
  何况自己那会大抵也冷得不行,二人可谓是报团取暖。
  宋怀景面上露出几分欣喜,“阿芷竟记得此事。”
  “前一阵做梦梦见过,你一说起,我便想起了。只不过我不知晓那是我们二人第一次睡在一张榻上。”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往后你便常常要我陪你睡。”他望向她怀中的包袱,“如今阿芷可是嫌弃我了。”
  “不是不是,只是那么多年没一起睡,现在怎么能一起睡。”
  包袱在她的手中有些软乎乎的,贺星芷的掌心贴在布袋边上,捏了捏手心中的衣物。
  宋怀景轻叹一声,“与你说笑的罢。”他摇摇头,“从前再亲密也是从前的事了。我知晓你心底大多是不愿的,我又如何能强求你。”
  他站起身,抽过她手中的包袱,“我带你先将衣物安置好,也赶了一日的路了,先去吃饭吧。”
  贺星芷跟在他身侧,看着他将她装着衣物的包袱,放到了一个箱子中,又回头瞧了她一眼。
  “哦好,我要饿死了,不过今晚谁做饭啊?”贺星芷摸了摸自己快要凹陷下去的肚子,忍住没拍了拍。
  “叫了索唤,县城有一间食肆,铛头的手艺不错,我们今日也累了,府中只有三两个常住的家仆,来不及做晚食,便想着叫家仆去食肆按着菜单订下今夜这餐。”
  贺星芷又哦了一声,垂下头往前走,却未料及宋怀景骤然停下脚步,贺星芷脑门撞到他的身上。
  她嘶了一声,抬起头,“怎么了?”
  “有只野狸奴。”宋怀景侧身,指着门外的一只橘纹狸奴。
  “唉,小猫。”贺星芷连连嘬嘬了两声,那狸奴闻声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身子僵住一瞬,随后朝着贺星芷的方向走来,一头撞到贺星芷的脚下。
  “阿芷好似很喜欢狸奴,可要养一只?”
  “我感觉它好肥,都有蒜瓣毛了,可能是家养的小猫诶。”贺星芷很想摸摸,但她有些怕。
  “还以为它与我们有缘。”宋怀景眯了眯眼,“想起从前我们也算养过一只狸奴。”
  “嗯,是吗?是什么样的猫啊,我不记得了诶,我居然敢养猫?”贺星芷十分好奇。
  从前爸爸妈妈有些怕小猫小狗,且从前工作忙,没有时间照顾多一个小生命,而且贺星芷从前也是有些怕猫的。还是后来上了大学,日日在宿舍门前都见到亲人的小猫,才渐渐敢逗猫玩。不过也仅限于看见小猫就嘬嘬两声逗它过来,但依旧不敢上手摸。
  “灰白纹的,不过身形比眼前这只小许多。”
  那狸奴性子野,从前只来他们家蹭吃蹭喝,见贺星芷喜欢逗它玩,宋怀景与她择了吉日,写纳猫契,这只小猫也有了家。
  不过它总不着家,有时在外头玩了月余才回家。见它是街上的猫老大,贺星芷便也没有管它,但只要它回来饿了,便给它买鱼吃,起初她也不敢摸它,越发熟悉后,胆子便大了许多,也开始学着伸手逗猫玩。
  阿芷还给它取了名,唤它“旺财”,狸奴用这般名字,有些怪,于是乎叫着叫着便唤成了“财财”。
  五年前,财财年岁已高,似是感应到什么。当时,宋怀景有好一阵没见着它了,却在某日下值回府的路上瞧见财财躺在路中间,见了他还仰起头朝着他喵喵叫。
  家仆将财财抱回宋怀景的房中,它钻到宋怀景的床底,揪出了一只布织的球,叼着球丢到宋怀景的身前。
  宋怀景蹙眉看着那球,是贺星芷无聊时做的,他还记得她当时还请教了绣娘如何缝针。
  贺星芷可是连自己身上破洞的衣裳都懒得缝补的人,为了财财费尽心思缝了个塞满布条的球,还缝了好几个。
  眼下这个,大抵是最后一个没有被财财玩坏的,
  只见财财又跑到一个角落,拖了件衣物出来,竟是贺星芷从前的衣裳。
  宋怀景没有打搅它,只静静地看着它用爪子将衣物铺开,叼着球躺到那衣裳上,随后趴在球边,喵喵了两声,是嘶哑的挣扎的叫声。
  宋怀景与财财不算亲近,很少摸它,但他那日学着贺星芷从前摸它那样轻轻地抚摸着它的头。
  不过半个时辰,财财在宋怀景的眼前彻底咽了气。
  宋怀景知晓财财当年与他一样,没有忘记阿芷。可那一年,除却他之外最后一个记得阿芷的生灵也离开了这人间。
  “是狸花猫吗?”
  贺星芷嘀咕着,但她想起好似未在宋怀景府邸见到过家养猫,只在上一次见到过一只小猫,按着这时间来看,定不是宋怀景口中的灰白纹小猫。
  “可是已经亡故了?”贺星芷小声问道,想来这个年纪,可能已经离世了。
  宋怀景轻轻地点点头,但没有再多说。
  他知晓阿芷是个心善又心软的,说与她听,她定会感到难过。
  今日奔波一日,又还未吃饭,还是不影响她的心情好了。来日方长,再将财财的事与她说。
  橘猫见贺星芷完全没有摸它的念头,也没有掏出好吃的,翘着尾巴又跑开了。
  贺星芷悄悄打量了一眼宋怀景的脸色,她能敏锐地感觉到他好似有些悲伤,想来宋怀景对从前他们养的小猫也是有感情的,她也没有再主动提起宋怀景的伤心事……
  吃过饭后,又洗漱完,贺星芷才想起分房间的事来。
  昭朝再如何民风开放,在贺星芷眼里依旧是个封建社会,是有着严格尊卑制度的社会。哪怕宋怀景这人倒是亲民,但他本就是宅院的主人,哪有让她住主卧,叫他住客房的理。
  且本来宋怀景已经打算好与国师挤一挤时,却发觉有一处房屋的窗破了个口,一时之间也修不好,大抵是前两年台风损坏的。
  若是好天气,这也就罢了,偏生今夜还飘起了小雨,这屋住不下,国师只能与燕断云住另外一间大的客房。
  红豆与刘大夫各住一间只有一张床榻的小客房,还有两个空的房间,但此前宋怀景从未觉得会有人来他在南洲县的小宅暂住,那房间便是空空如也,连一张桌子都无。
  贺星芷看着那破了洞的窗,忽地扯了扯宋怀景的衣袖,“你不是说和我一屋吗?”
  “阿芷,不都说了是说笑了罢,且你不是不愿,此时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贺星芷摸了摸鼻尖,“主卧很大,大到一眼都望不尽。”
  宋怀景微微侧着头,看着她接下来如何说。
  “然后,嗯……可以打地铺或者找一张小榻什么的。”
  他却还是微蹙着眉头,似是在思量。
  “你不还说上一次发烧一直和我睡在一起吗,这次只是躺在一个房间里。不是还有个贵妃榻吗,可以睡两个人呢。”
  贺星芷眨眨眼,不知宋怀景如今在顾忌什么。
  她都不介意了,她还以为宋怀景会答应得很迅速呢。
  显然,她心里觉得自己与宋怀景确实还没到可以马上成亲的感情程度。但她又知晓眼前的这个世界,除了红豆与崔汐真,宋怀景便成为她最亲近之人。
  且不说那一层远到数不清的表兄妹关系,他还是她前未婚夫,准确来说,现如今应当也还是她的未婚夫。
  “无妨,我歇在此处也好。横竖床榻离床尚远,只要不是倾盆大雨,寻常的雨水尚淋不到这房间的床榻。”
  他抬起手,将手掌送到窗前,雨丝顺着风的方向细细地砸在他的掌心上。
  一点两点无数细小的雨点浸润宋怀景的手。
  贺星芷嗅了嗅,只感觉此时屋外有一阵独属于雨天才有的潮湿土腥味。
  面对下雨这件事,贺星芷显然会比宋怀景这些人还要敏感得多,她从小生活的地区,可比此次江南水患的梅雨季还要吓人。
  她摇摇头,“不,这雨今晚绝对要下大了。到时候就会洒到屋内,将睡着的床榻给弄湿了就不好受了。”
  “阿芷,没事的。”
  他轻声道,垂下眼睫,“我知你虽不厌恶我,但也算不上能有多亲近,夜晚入梦时与我在一间屋内,你大抵是不喜的。”
  贺星芷摸了摸脖颈,夜晚夹着雨的冷风吹过,将她的后脖颈吹得一凉,“不喜什么?你又不是坏人。”
  她凑近了些,“宋大人,还是说你觉得这个不合礼法,我的提议是不是有点僭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