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放野燈      更新:2025-09-17 09:49      字数:3363
  卞舍春瞥他一眼,笑:“那说不定这回我就记住了呢?”
  他对准远处的海平面拍了一张,仗着有闻于野在,背身倒着向上走,好让取景框的视野沿着他们走过的公路向下蜿蜒,掠过村镇、港口、海平线,直到目不能及的远方。
  山上山下的灯都次第亮了起来,天上的银河也渐渐显现。卞舍春深深呼吸着纯净的空气,让思绪像冰川水一样流淌,默不作声地在脑海里编织自己的语言,偶尔被闻于野不轻不重地拉一下,避开身后的一块岩石。
  就这么走了一段路,卞舍春把相机交还给他,突然道:“其实我高中的时候差点组过一个乐队,就打算叫九号公路。”
  “为什么是九号?”闻于野问。
  “因为念起来听起来都比较顺耳,”卞舍春笑了一下,“你指望一群试图在一所连课间打牌都会被罚的高中玩摇滚的中二病有什么深刻的想法吗?我后来一查,光是重名的歌就有好几首,所以一直到我们乐队夭折,这个名字都没有真正定下来。”
  闻于野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那为什么会夭折?”
  “因为我们在一所连课间打牌都会被罚的高中。”
  “……有道理,”闻于野的语气里有一丝跨越时空的同情,好奇问道,“那你是什么位置?”
  “猜猜看?”
  “主唱。”
  卞舍春点头,伸手出来打了个响指,又立马被冻得缩了回去:“很遗憾,我什么乐器都不会。”
  “但你唱歌很好听。”
  卞舍春有点嘚瑟地抬起下巴:“显然。”
  闻于野挺爱看他毫不谦虚地自恋,笑着点头附和:“显然。”
  “你听过吗?”卞舍春眯起眼睛,“噢,你还真听过。”
  闻于野说:“记忆犹新。”
  “真能夸。”卞舍春笑起来,放在兜里的手不自觉抠着暖手宝的开关。
  心念一动,他停住脚步,正对着闻于野的眼睛,笑得有点蔫坏:“那考考你,我新生表演唱的歌叫什么?”
  “《OneSongGlory》。”闻于野立刻答道。
  风把卞舍春的发丝往前吹,朝向闻于野的方向,他被迷了一下眼,有点痒。
  卞舍春匆忙拢了一下,转过身和他并肩,欲盖弥彰地用手指耙梳了一下头发,拽下来几根发丝。
  闻于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低了一些,带着笑意,仿若耳语:“真记得啊。”
  “我还看了那个音乐剧,”闻于野说,“《吉屋出租》。”
  “好看吧?”卞舍春又恢复了轻快如常的语调,“其实另一首唱段更适合做表演曲目,但我当时比较叛逆,觉得这首更酷。”
  “你是说《SeasonsofLove》?”
  “对,很正能量嘛,”卞舍春又侧过脸调侃他,“怎么看过这么多年都记得。”
  闻于野看着他,有一会儿没说话,移开目光才笑道:“大概是我记性比较好吧。”
  卞舍春听出他意味深长,转过脸假装看风景。
  但他没装多久,又非常想一出是一出地重新凑过来:“诶,你会唱歌吗?”
  闻于野也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顿了一下才措辞道:“顶多是放在集体合唱里凑数的水平。”
  卞舍春笑了一下,背过身去,随口哼唱:“fivehundredtwenty-fivethousandsixhundredminutes,howdoyoumeasure-measureayear(五十二万五千六百分钟,你如何衡量-衡量一年的时间)?”
  他声音不高,又被风扯薄,悠扬而含混,像歌舞剧里角色自说自话的独白。闻于野正洗耳恭听,这人突然转过来,手握拳当成话筒凑到他嘴边,目光灼灼,充满期待和怂恿。
  他往旁边挪了半步,试图绕过这个猝不及防的环节,但卞舍春的手和眼神都紧紧追着他,他只好配合着接道:“Howaboutlove——”
  他评价自己时确实不是在谦虚,这一句唱得可谓是要音调有音色,要唱功有发音,平直得连算作诗朗诵都勉强,但这些都不是重点——卞舍春“诶”了一声,笑道:“你怎么跳词啊?”
  “因为我记性也没那么好,”闻于野稍稍扬眉,佯装无辜,“这句词重复了很多遍吧,'howaboutlove'?”
  卞舍春当然不信他的说法。且不说他话音里淡淡的揶揄,和念词时有意无意的停顿,中间那么多句,闻于野就接带“love”的这一句,其居心简直昭然若揭。
  他小声“啧”了一下,总觉得闻于野作为一个追求者,直白和从容都过分,偏偏又不是那种惹人厌烦的胜券在握,他淡然而有分寸,不穷追不舍,也不坐享其成,只是时不时过来隐晦地戳你一下,要是被拒绝,他又安静地走开,过一会儿再来问。
  见惯了像戏剧那样猛烈而痛楚的爱恨,遇到这种清风拂山岗的,卞舍春实在有点没辙。不仅没辙,似乎还反上来点少年时期才有的青涩,有时候手足无措,都不知道作何回答。
  “对面灯好亮,是个滑雪场吗?”
  他躲开对视,笨拙而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意思是,你过会儿再来问。
  闻于野也不在意他的回避,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附近还有个滑冰场。想再去试试吗?”
  “不了,”卞舍春干笑一声,“我上次滑完疼了两天。”
  闻于野说:“习惯就好了。”
  “不要引诱我,”卞舍春竖起一根手指,看着对面山上的雪道又有点心痒,“……明天吧。”
  “走累了吗?”闻于野问他。
  “还好,”卞舍春“嘶”了一声,“但是胃有点不舒服。”
  闻于野紧张起来:“怎么了?疼吗?还是胀?是不是酒喝多了——”
  “也不至于,”卞舍春皱着眉,试图找出一个合适的描述,“就是有点,空?还有点心慌。”
  闻于野沉默一会儿,说:“你这是饿了吧?”
  卞舍春转过脸,看着他,经过漫长而尴尬的面面相觑的死寂,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哈。”
  闻于野看上去有点无语,也有点想笑,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转过身往回走,车钥匙反了一下刺眼的雪光。
  卞舍春跟上他的脚步:“不好意思,最近脑子被风吹傻了。”
  坐上车,卞舍春越想这事儿越感到自己的智商危机,越觉得好笑,最后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且大有停不下来的趋势。
  闻于野被他带得也笑起来,发动引擎,又问:“想吃什么?”
  “随你——”卞舍春好不容易止住笑,回答得勉强算口齿清晰,但下一秒他又笑了起来,“诶……你知道吗,笑点低,是老年痴呆的先兆。”
  闻于野本来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状态,但听完卞舍春在笑声里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就没压住嘴角。
  卞舍春笑了好一会儿,死命掐着自己的大腿才冷静下来,仰头看着车顶长叹了一口气。
  唉,果然人一幸福就会变蠢。
  闻于野把车开到了离滑雪场不远的一家餐馆,去附近找停车位,留卞舍春在店里点单。包放在车上没带下来,他找店员要了支铅笔,在餐巾纸上写了几行除了他没人能看懂的字。
  隔壁座是一个看着最多九岁的小女孩,大概是等家长等得无聊,她凑到卞舍春旁边,好奇地问:“你在写什么?”
  “一个剧本的结尾,”卞舍春冲她眨眨眼,“虽然我还没想好开头。”
  小女孩理解地点点头,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是的,讲故事有时是会这样。这是中文字吗?”
  “是的。”卞舍春说完,有点心虚。他是典型的两手字选手,认真写能工工整整还带点笔锋,不认真写就潦草得像鸡踩出来的。他一时懊悔,有点怕给这个女孩留下中文就是一团乱麻的印象。
  好在女孩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字好不好看,只是仰起脑袋追问:“这是一个什么类型的故事?爱情故事吗?”
  “不,不算是,”卞舍春摇摇头,笑道,“我最近谈论太多爱了。”
  但女孩看上去有些惊喜:“噢,那它是讲什么的?”
  “呃,”卞舍春犹豫地说,“悬疑推理……之类的。”
  “噢,命案!”女孩兴奋地喊道,“我喜欢它!”
  卞舍春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便只是比了个大拇指:“酷。”
  柜台前一个男人结完账,回头喊了一声:“奥罗拉!”
  “就来!”女孩应声,回过头,加快了语速问他,“如果你成为了有名的剧作家,可以邀请我去看吗?”
  “当然,”卞舍春停顿了一下,笑着说,“如果我真能成的话。”
  “你会的。”奥罗拉最后给了他一个简洁而坚定的鼓励,挥挥手走了。
  闻于野在他们走后不久就进来了,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拎过桌上的账单看了一眼:“……鲸鱼肉。”
  卞舍春抬眼,看见他向自己投来欲言又止的眼神:“你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