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作者:放野燈      更新:2025-09-17 09:49      字数:3309
  叉烧带给他们许多烦恼,但也带走了另一些。有了鸟在,卞舍春为了不吵到它睡觉,晚上休息得也早了,平时在书房坐不到两小时就得出来看一眼,像之前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入定之境是一去不复返了。
  闻于野见状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其实这个就是他的目的。醉翁之意不在鸟,但他摸摸叉烧的羽毛,对这位大功臣表达了感激。
  好歹这次小型危机是用不上黑钻和那三次原谅的机会了,叉烧加油,再接再厉。
  叉烧住进来半个月后,到了高校放暑假的时间,蒋艳辉跟路之苹一块过来做客,时卓也抽空来了,卞舍春干脆把潘冉也叫了过来,大家一起吃顿饭,算是迟来的“过火”。女士们进门的反应很雷同,先草率地跟主人家打了个招呼,便单刀直入地问鸟在哪。
  卞舍春很得意地给她们展示叉烧的美貌,虽然所有人都在他的微信头像和朋友圈见过无数次了——对了,有了叉烧以后,他更加完美地融入了闻于野的家庭群聊,昵称也从万年不变的goodbyeSpring改成了一个鹦鹉的emoji,看着和闻于野也像是对别致的情侣名。
  “所以,你这个新发色,是为了讨好你女儿吗?”路之苹指着他一头天蓝色的头发。
  “对啊,”卞舍春用脸颊蹭了蹭叉烧的脑袋,“是不是很像亲生的。”
  得亏他皮肤白又长得好,不然这发色一般人真驾驭不了……
  “是挺像的,你本来就吵。”蒋艳辉说。
  卞舍春自动忽略后半句,全当在夸他,又亲了亲叉烧。
  时卓观摩完闻于野做饭,在厨房打趣他好一会儿,也慢悠悠踱步过来凑热闹,张嘴就是一句经典的:“会说话吗?”
  卞舍春顿了一下:“……会的不多。虎皮嘛。”
  潘冉低下头小声跟叉烧问好,又抬眼狐疑地扫他一眼:“你是不是教了他什么不好的?”
  卞舍春一口否认:“怎么可能,我连脏话都戒了。”
  他让叉烧飞回站杆上,又清一遍鸟屎,等洗完手再出来,大家已经在餐桌边坐下了。
  闻于野还是继承到了一些闻诚明的手艺,现在已经能做出像模像样的一桌菜了,就是不能中途放辣椒,一放就停不住,于是餐桌上常备一罐辣酱,他也指给时卓看:“想吃自己加。”
  “啧啧,”时卓根本没想过有生之年能吃到闻于野做的饭,吃得可美了,“是谁高中的时候说自己不~可~能~做~饭~呀~”
  闻于野往他碗里夹了个猪肘子,淡声道:“吃你的。”
  叉烧也吃过了粮,飞到笼子上边精力充沛地叫。
  “你这鸟叫得好嗲呀。”潘冉笑道。
  卞舍春点点头:“可会撒娇,它有一回……”
  他的话音被蒋艳辉打断了:“等等,它刚刚是不是叫了声‘宝宝’?”
  一桌人立时安静下来,只有叉烧欢脱地又“宝宝”“宝宝”叫了好几声。
  其余人的视线在两位主人的身上逡巡片刻,卞舍春澄清道:“宝宝是在叫鸟。”
  叉烧用母语“啾啾”两声,又说起人话:“什么时候下班?”
  卞舍春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这真是百口莫辩。他确实是只管鸟叫“宝宝”,但现在已经不会有人在意真相了。
  时卓第一个拱火,揶揄他:“一天问几遍啊,鸟都会了?”
  “它学得快。”卞舍春故作平静地说,自己也有点绷不住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跟学生时代一样笑嘻嘻地起哄。
  潘冉是在座唯一一个不太清楚他俩感情经过的,终于逮住机会问出口:“早就想问了,你们怎么谈上的啊?”
  蒋艳辉和时卓再加上卞舍春本人几乎同时开口,再加上闻于野的细节补充和路之苹时不时发表的旁观视角,七嘴八舌地把北欧游记又复盘一遍。
  潘冉越听越惊讶,感慨起他们邂逅的浪漫与奇异。这些事卞舍春已经跟旁人说过许多次,每一次的听众都大差不差是这样的反应。
  但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命运般的重逢只是一个瑰丽的起点,值得纪念却不必流连。他们彼此已经走过与即将走过的寒暑朝暮,平凡人间的漫长流年,其中种种相依相伴,能抵无数个半岛上飞雪的十二天。
  潘冉听完全程,不禁叹道:“听得我也想去北欧旅游了,是不是也能遇到真爱呢?”
  “我也想去,”时卓插嘴道,“但我主要是想看极光,极光好神秘啊。”
  “还好吧,”卞舍春大尾巴狼似的说,“都被研究透了,而且就跟你知道的那样,绿的红的光,算不上什么神秘。”
  “你自己看过了就不要打破别人的幻想好吗,”时卓无语道,“极光不神秘,什么神秘啊?”
  卞舍春想了想,笑了:“爱比较神秘吧。”
  -正文完-
  第41章 关于路之苹的一切(妇女节加更)
  “人们传颂勇气,而我可不可以,爱你哭泣的心。”
  在中小学的语文课上,同学们会在老师的要求下齐诵课文,这种时候,如果文章里恰好有那么个词组和班上谁的名字念起来相像,而那个人又恰好比较受欢迎,大家就会突然间念得很大声。比如……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比如这样。
  他们的声音大了,路之苹的声音就低下来,同样低下的还有她的脑袋,头顶往往用中性笔盘着一个丸子头。
  《倾城之恋》里,范柳原讲,有人善于说话,有人善于笑,流苏则善于低头。路之苹也是善于低头的,她一低头,头顶扎的丸子晃晃悠悠,就像女孩子笑的时候肩膀一抖一抖。课本后的表情谁也看不到,于是每个人都想象那是一张羞怯的笑脸。
  考试成绩不尽人意,妈妈问她是不是没有好好听课,她就低下头,缺乏色素的头发散下来,像一帘遮盖泪水的雨幕。妈妈就不问了,原先拍得啪啪作响的试卷轻飘飘地被放回桌子上,拍掉手掌上没洗净的泥土,握住她的肩头。
  路之苹低着头,在干燥的眼角抹了一把,上前一步抱住妈妈,把脸埋在她颈窝。
  高三的时候学校破天荒办一次心理讲座,请了上海来的教授还是什么医生,姓陈,在又小又闷的礼堂里给他们讲了两个小时。她讲得比校领导好太多,前排有学生在偷偷抹眼泪,但路之苹全程低着头,小说夹在习题册里,好像懒得听一句。
  旁边的女生推推她,把手里的土豆片递给她,包装是扎眼的亮红色,字体土土的,调料味也很大,吃多容易上火,但是很香。路之苹嚼了两片,听见她问:“你在看什么呀?”
  路之苹吮掉指尖的残渣,张望了一下老师的位置,把书的封面快速地翻过来给她看了一眼。
  “《白蛇》?”女生皱起眉,又小声调侃她,“白素贞吗,《新白娘子传奇》啊?你看的书怎么这么正经。”
  路之苹笑了笑,低下头,没有解释。在这样一个云南的小县城,人们不听说严歌苓,不讲述邱妙津,就像不谈论同性恋。哪怕漫长的雨季和台湾那么像,内陆和海岛也终究不一样。
  讲座结束之后,上海来的陈老师很快就要坐车走了,走之前她和接待人去校门口的菌菇火锅店吃饭,走出店面的时候,她看见一个穿校服的女生,撑着伞蹲在公交车站看雨,长裤边上的竖纹被她的膝盖折成断断续续的线条。
  校服外套是绿色的,一眼就能认出来。在文学和山野里,少女的笑声也该是这样的绿,像是属于西南的颜色。
  路之苹不知道陈老师为什么走到她面前,她只是想来悄悄送送她。
  陈老师问她:“你不用回去上课吗?”
  不是质问的语气,很平和,像好奇的闲聊。
  路之苹不知道怎么回答,为了不让自己显得不礼貌,她站起了身,才发现腿已经麻了。她忍住了呲牙咧嘴的表情,球鞋底在泥泞的地砖上摩擦出局促的声音。
  陈老师没有再追问,一个高三女学生小小的叛逆在这场对话中是无关紧要的。
  她看了一眼表,站到路之苹的身侧,问:“你叫什么名字?”
  “路之苹。‘马路’的‘路’,‘食野之苹’的‘之苹’。”
  “好听。”陈老师这么说,路之苹等着她像其他人那样问她这个名字是不是取自《诗经》,家里是不是书香门第,但陈老师下一句说,“你很容易被人记住。”
  路之苹说:“可我不想被人记住。”
  “是吗?”陈老师看了她一眼,她戴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也像某种玻璃。路之苹喜欢把很多事物比作玻璃,玻璃是她和世界之间的介质和隔膜。
  陈老师就要走了,走之前她说:“被人记住是好事情,我是这样以为的。”
  路之苹没说再见,她不对后会无期的人说“再见”。她低下头,就像是听进去了陈老师的赠言。
  她就这样骗过了很多人。其实她不善于低头,她是善于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