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作者:深海融化      更新:2025-09-17 09:54      字数:3344
  他甚至有闲心皱眉瞥一眼许湛的动作,说:“会招虫。”
  听起来倒像句同居人间熟稔的嘱咐。
  都是眼下不得不共处一室导致的。
  许湛闻言笑笑,知道他现在无事可做,只能被迫坐在病床上品味来自时间流逝的折磨:“我们聊会儿?”
  床边的那位横竖是赶不走的,四下无人的环境让两个人都卸掉了平日里各自的伪装,病房里私密幽静的环境除了适合两相无事地休憩之外,还很能激发其中一位翻旧账说真话的情绪。
  “聊什么?”路瑾严冷笑一声,语调不自觉地捎上了些许刻薄,导致听感上甚至有点像冷嘲热讽。
  “聊你怎么在别人面前演戏?”
  “聊你怎么一步步跟踪我到这里?”
  “聊你怎么不择手段也要达到目的?”
  只有在面对彼此时,有些潜滋暗长又被压抑着的种子才得以顺藤攀枝,然后挣扎着撕开一道口子疯长起来。
  但路瑾严那颗种子所埋藏的情绪,跟许湛的却有很大出入。
  特需病房没有其他人进出,门从一开始就紧关着,幽闭的环境和唯一鲜活的眼前人都与遥远记忆中的某段相呼应,原本存在于阴暗角落中努力想要忽略的东西顷刻间被唤醒,路瑾严感到抑制不住的焦躁,以至于他在下一句时脱口而出:
  “聊你怎么锁上那扇柜子的门?”
  病房门突然被从外打开,一位护工打扮模样的人探出脸,询问道:“是许先生刚刚叫的服务吧,请问有什么事呢?”
  许湛指了指脚下放了苹果块的垃圾桶:“帮忙把垃圾收走,谢谢。”
  “好的。”
  ……
  “你刚刚为什么没来?”
  “今天值日,要倒垃圾。”
  “那前天呢?”
  “下周一升旗仪式我要作演讲,老师叫我去办公室拿讲稿。”
  “上周日?”
  “补课。”
  “一周前的这一天?”
  “……”
  许湛穿着他们中学的夏季校服,少年清朗的气质和稚气未脱的脸很好地遮掩住了尚在发芽的病态,彼时正靠在树下静静地盯着他。
  “为什么不来?”
  路瑾严深吸了一口气,把“你到底想听什么”咽下去,改成简单的两个字:“累了。”
  他还想补一句每天都见一次没有必要,临近高考大家都很忙,你应该有自己的事做,然后下一刻这些话就都被对方的唇给堵了回去。
  叹气声回退进沉默之地,他纵容地回吻。
  ……虽然每天三次打底的索吻也没有必要。
  要不是还没分化,他一度怀疑自己的恋人患有信息素饥渴症。
  他的肺活量比不过对方,一吻结束,他推开那人的胸口轻声喘气,对方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喝时通过瓶内涌动的透明水流欣赏心上人不自觉低垂着的幽长眼睫。
  “你每次不来,我都一直等到半夜。”许湛放轻声音跟他装委屈,被暑气蒸腾过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看不见你,我在家也睡不着。”
  路瑾严心知自己打过通知他不用等的电话,但每次都被那人手动挂断。
  以退为进再撒娇,他最擅长这个。
  但他还是在守住自己的底线和继续惯着之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选择了一个折中做法。
  “我会告诉你我在哪,你可以来找我。”
  许湛闻言勾了勾嘴角,表情却没有多亢奋:“随时?”
  路瑾严闭了闭眼,心一横打算画饼搪塞过去:“随时。”
  许湛看着路瑾严,笑意远未达到眼底,被阳光映射得斑驳陆离的玻璃珠天生含情,但后天涌上来的更多是欲。
  怎么样算随时呢?即叫即到算不算?有求必应算不算?一睁开眼就能看见算不算?
  只有第三个才算。
  ……
  黑暗,密不透风的黑暗包裹住了周身,夏天的夜里没有风,狭窄不已的空间闷热得几乎让人窒息,路瑾严反复地用手肘往前撞击,终于把锁上的衣柜给撞开,木质的柜门在他身后倒塌裂成两半,映入眼帘的却是关着门、空无一人的房间,他冲上前拧把手,却发现打不开。
  他不死心,又滑动了几下门栓,不敢置信自己真的被锁在了里面。
  他喊叫了几声,除了回音之外没有其他应答;他用身体撞门,金属门似乎做过加固措施,任怎么折腾都纹丝不动。他回过头,视线正好对上十五楼封死的落地窗。
  那一瞬间绝望几乎吞没了他。
  房间宽敞且基本设施一应俱全,他迷茫地四处翻箱倒柜,空抽屉,空箱子,什么都是空的,什么都是崭新的,没有任何人居住过的痕迹,又或许本来就是给他准备的。
  校服外套口袋里还放着他因为没电自动关机的手机,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好像在这一刻全都断绝了,整个世界只剩下这片狭小的空间。
  他盘腿坐在打过蜡的红木地板上,不肯碰那张新铺好的床,不知低头坐了多久,背后突然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然后一道闪电的白光代替室内灯照亮了他死气沉沉的眼睛。
  外面在下暴雨。
  那个夜晚比他懂事起的任何一天都要难熬,直到困意顺着门缝渗透进来攀上他酸疼的膝盖,再蔓延到他的肩膀时,路瑾严终于妥协似地躺到了那张床上。
  又过了很久很久,或许已经时近凌晨,他在半梦半醒间被一丝陌生的光线给刺激得睁开眼,窗外仍旧电闪雷鸣大雨倾盆,那扇紧锁住的房门不知何时打开了,许湛一身湿透地站在他面前,发梢处滴滴答答的水珠和绵长的深吻一起下落,前者落到了他的眼角,泛起沁骨的凉意,看起来像淌过的泪痕。
  那是第一夜,他以为自己会跟许湛彻底撕破脸,但他没有,并且接受了那个吻。
  但那只是开始,从第一晚他进了那栋别墅的顶楼之后到最终出来为止,他一共在里面待了足足五天。
  第二天的阴天、第三天的晴天、第四天的又一天雨天……每一天他都在和自己的底线原则较劲。
  恐惧、迷茫、孤独……这些在特定环境下被激发出来的负面情绪已经多得让他无法控制,被堆积在晦暗不明的角落里,随着日复一日的幽闭生活破芽生长,直至爆发。
  最后一天,他不带任何感情地坐在正对着房间门的椅子上,等着那扇门被钥匙从外面打开,走进来那道熟悉的身影。
  这五天里,许湛兀自处理好了一切企图与路瑾严联系的外界不安定因素,第一晚用准备的谎言瞒过路母后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暴雨,路母还告诉他她未来半个月都要去南方出差;学校那边的假条、补课班老师的询问……他都处理得滴水不漏,将幻想的事情一步步付诸实践的过程是令人亢奋的,哪怕他并没有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情感显露出来。
  所有的人和事都不需要,杂乱无章的世界毫无魅力,他只在意自己能不能做划向那座孤岛的唯一一只舟。
  路瑾严对他的所作所为出人意料地平静,他知道了对方怎么对外声称自己的销声匿迹事发有因,知道了他周旋于各个外人之间的手段步骤,早在懵懂的幼年期时他就意识到许湛内核里那一部分异于常人的思维态度,但直到眼下的时刻,这种狰狞的疯狂才终于张牙舞爪地展现出他的全貌。
  他怀疑自己如果继续顺从对方的意志在这里住下去,许湛会毫不犹豫地对外编排他已经死了。
  “我要出去。”路瑾严平静地说,“放了我。”
  许湛眨眨眼,还没对他的话作出反应,就被人推到墙上交换了一个说深不浅的吻,路瑾严主动时的动作和他本人的性格一样淡淡的,但他甘之如饴。
  一吻尚未结束,路瑾严面无表情地退开,左手拿着刚刚从他左衣袋里摸到的手机:“不然我立刻报警。”
  许湛深吸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行。作为交换,能再亲我一次吗?”
  路瑾严手里紧紧握着那部电量满格的手机,嘴上说着:“能。”
  唇舌交缠间身下人突然微睁开眼,目光迷离地问他:“出去之后,你会离开我吗?”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覆上那人的双眼,亲吻之余轻声回了句:“不会。”
  许湛知道的,路瑾严从不说谎,所以他放松地享受了那场难得的由对方主导的亲吻。
  路瑾严确实不说谎,他的理性自从在他答应许湛的告白之后就一直拉警报响到今天,放任自己的感情自流是一场不计较得失的豪赌,他自觉比他更感性的都不会比他赌得比他更痛快。
  但就在他最为主动的这一刻,他听了自己理智的劝。
  在外人看去,后来的他从这段关系中抽身时毫不犹豫,好像自始至终都没人能撼动得了他,可是真正在情感泥沼中沉浮的时候谁又能真的观察出来。
  许湛是个疯子,那喜欢疯子的人该被定义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