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晓冬先是震惊，然后不好意思地写道：“我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你跟人家吃饭，我就不去了。”
  秦霄华笑他：“胡说，你可重要了。”
  方晓冬不明就里。
  秦霄华就说：“我秦霄华不请无关紧要的人住我秦公馆。”
  他轻轻拍拍方晓冬的脑袋：“你也别太乐，吃完晚饭，我希望你能好好解释那狗的事情。”
  方晓冬上一秒还嘴角上扬，下一秒就臊眉耷眼，闷闷点头。
  晚饭时，沈嘉煜一直笑吟吟地瞧着方晓冬，把方晓冬盯得脸都要埋碗里。
  沈嘉煜执着酒盅，笑着对秦霄华说：“你这位远客，实在有趣。”
  方晓冬不会说话，沈嘉煜还偏要拉着方晓冬说，左一言右一语。
  方晓冬局促地抓着筷子，只点头摇头，或是睁大眼睛看他，基本都是秦霄华在一旁帮他回答。
  方晓冬觉得，这人话好多，有点烦，他都不能好好吃饭了。
  饭席结束后，方晓冬先回了房，他伏在书桌前，打开面前的窗户，攥着一支钢笔，聚精会神地写了两大页纸。
  君君路过见了，拿小石子往他桌面砸，笑嘻嘻道：“方晓冬，这么用功，你要考取功名，当皇帝的状元郎迎娶公主啊？”
  如今这时代哪还有什么皇帝与状元，君君不过调侃他，他羞涩地抿唇一笑，继续埋头写。
  秦霄华送走沈嘉煜，让小厮把方晓冬叫到他跟前。
  方晓冬带着他的两页忏悔书来了。
  秦霄华站在桌前，灯光亮堂，衬得他脸十分得白，他踱着步子，拿着信纸慢悠悠地看，越看眉梢笑意越浓。
  整整两页，方晓冬写的内容就没离开过狗。
  第一页写那小狗如何得可爱乖巧。
  第二页的前半部分写狗具有灵性，是人类的好朋友，不可以对狗残忍伤害。
  最后几行写小狗还是小小狗，有点贪玩，不小心跑丢了，他就去找狗，他和小狗都不是故意的，请秦先生大发慈悲，饶了小狗，还有他。
  慈悲的秦先生停下了步子，凝视方晓冬。
  方晓冬瞬间挺直背，接受注目，只是那双大眼睛，眼巴巴的，实在令人心软。
  秦霄华放下那两页满满当当的纸，问了个不着边的问题：“谁教你识的字？”
  方晓冬一愣，才写道：“小时候村里有个外地来的读书人，他住的那几个月教过村里孩子认字念书，我是那时候学的。”
  秦霄华倒是没想到，他以为会是方晓冬父亲教的。
  他点点桌上的信纸说：“一共约有两千字左右，你就错了几十个。”
  方晓冬呆了呆，随后脸色爆红，几根细细的手指绞着衣摆，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秦霄华轻轻地笑，见方晓冬脸颊和耳朵尖红得如石榴籽，才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逗你的，快回去休息吧。”
  方晓冬咬了咬唇，没走，他写道：“我想在秦公馆做帮佣，不要工钱，可以留下我吗？”
  他殷切地瞅着秦霄华，捏着本子的指尖用力到泛着青白。
  秦霄华却沉默着。
  方晓冬在这沉默中，亮晶晶的眼神逐渐暗淡下来，他垂下眼皮，看着地板，仿佛只要秦霄华不同意，他就能碎成一片片似的。
  秦霄华说：“不可以。”
  方晓冬闻言，着急地抬起头，快速写道：“为什么？我免费的，只管我一日三餐就好！我吃得也不多！”
  秦霄华想起早上方晓冬干了三碗白米饭，喝了两碗肉丸汤。
  他点点头：“确实不多。”
  方晓冬抿着唇，走上前，大眼睛里无声说着：“求求你了。”
  秦霄华却不为所动，揣起了手臂在胸前：“那也不行。”
  方晓冬眼眶瞬间一红，真的碎了。
  秦霄华靠近他，语气里是不易察觉的疼惜：“别哭，我不是那个意思。”
  方晓冬含着泪看他。
  秦霄华觉得自己有点过分，把人都给逗弄哭了，他解释道：“古时当奴才的都有工钱，现在都新时代了，我怎么还能雇白工？”
  方晓冬眨眨眼睛，眼泪回去了。
  秦霄华好笑：“工钱还是要给你的，所以我同意你留下。”
  方晓冬开心了，激动地给秦霄华鞠了三躬，举起本子道：“我会好好报答你的恩情的！”
  方晓冬的干劲十足，他一个人，揽了三个人的活儿。
  管家对他赞不绝口。
  秦霄华每次下班回来，都会有一杯方晓冬呈上的热乎茶入口。
  晚上在书房批阅信件时，方晓冬就在门口侯着，以便秦霄华拉铃时，他第一时间出现。
  这晚秦霄华有些口渴，不想喝茶，想让厨房煮碗水果汤，铃声才响两秒，门就开了。
  方晓冬精神抖擞地站在那里，小本横在胸前：“有何吩咐？”
  秦霄华哭笑不得，让他进来：“你就一直站门口？”
  方晓冬点头。
  秦霄华看了看外面早已黑透的夜色说：“不用这么守着，馆里人手很多，你别太累着。”
  方晓冬说自己不累。
  秦霄华见他不愿意走，就让他留在书房，给他拿了本书：“没别的事，就看会儿书吧，看累了就回去休息。”
  方晓冬很欣喜，他还没碰过这么高级的书本，硬硬的黑色书皮上是烫金大字，他翻开后津津有味地看。
  这是本翻译过的国外童话书，通俗易懂，还挺适合方晓冬。
  秦霄华批阅着信件，阅着阅着，眼睛就落在方晓冬身上了。
  方晓冬坐在长椅里，双膝并着，双手摊着书页，坐得很是规矩，这样的姿势是很累人的。
  秦霄华忍不住提醒他：“可以放松些看，别把脖子看酸了。”
  方晓冬真的放松下来了。
  过了十分钟，秦霄华再看方晓冬，人已经倒在长椅里睡着了。
  似乎是那本童话书太无聊了吧。
  秦霄华轻轻移开椅子，走到方晓冬身旁，拿走那本被冷落的书放到小桌上。
  方晓冬因为睡惯了小窝，身子向来蜷成一团，灯光照亮他脸庞每一寸，秦霄华的手也如灯光一样，轻柔地抚上方晓冬眼角的浅壑。
  方晓冬主动要留在公馆做事，他是有些安心的，这样方晓冬就有长久留在他身边的正当理由了。
  秦霄华凝视着他的睡颜，已然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周遭一切。
  方晓冬轻轻起伏的呼吸，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他的心脏。
  方晓冬再醒来时，已经在床上了。
  他每日起得很早，秦霄华虽说聘请他为佣仆，但并没有把他分配到佣人房，他依旧住着客房。
  这日他照常做完一切杂务，准备浅浅休息一下时，佣人刘安过来寻他，说外面有人给他捎信，他的朋友小五病了，让他过去看看。
  方晓冬一听，担忧不已，跑去跟管家报备，管家恰巧不在府中，刘安让他先去，等管家回来，帮他说一声。
  方晓冬连连感激，离开公馆去往小五家里。
  到了以后，木棚子里却无一人。
  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忽然出现在方晓冬背后，提着他的后领就往外走。
  方晓冬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骇不已，张着嘴，什么也叫不出，被踉跄着拖到一辆车面前。
  那男人态度恶劣地朝他膝盖窝狠狠踢了一脚：“给秦二公子跪下！”
  方晓冬腿磕在地上，疼得他脸皱成一团，听见“秦二公子”这个称呼，更是如冰水兜头而下。
  秦子弘从车里下来，过去踹了男人一脚，气急败坏地骂：“谁他妈叫你动他了！”
  男人倒在地上，胆颤地直跪起来道歉，秦子弘懒得搭理他，走到方晓冬跟前，一把拽他起来，一字一顿：“方、晓、冬！可算逮着你了！”
  秦子弘脑袋上缠了一圈白纱布，双眸充血般得红，恨不得要将方晓冬嚼碎。
  他在医院躺了一周，眼一睁就命人去抓方晓冬，结果方晓冬一直躲在秦公馆里不出来，线人还说，秦霄华似乎一直在护着小哑巴，还让他在公馆里工作。
  一听到这件事，秦子弘对他这个兄长更是恨之入骨，断定是秦霄华抢了他看上的人，故意跟他作对！
  今日，终于让他诱出了小哑巴。
  被秦子弘抓着，定然不会有好果子吃，方晓冬不争气地淌着泪珠子，在秦子弘手底下微微颤抖。
  秦子弘瞧见他哭，火气一下子就消了一半，他拿手拍拍方晓冬的脸蛋瓜子，恶狠狠道：“你小子，在我头上砸个大窟窿，还没怎么着你，你倒先哭上了！没见着我死，你是不是很失望？嗯？”
  方晓冬摸了摸兜里，拿出小本要写字，秦子弘夺了过来丢到车里，把手杵到方晓冬面前：“写这儿！”
  方晓冬只好照做：“我没想你死。”
  看见这话，秦子弘另一半火气也彻底消了，手上动作也温柔了许多，觉得这哑巴心里对他是有点喜欢的，毕竟他秦二少风流倜傥，富甲一方，多少人想进他秦家的大门，何况这身无分文的乞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