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作者:
曰曰月月 更新:2025-09-17 09:56 字数:3264
他看着爹冷得发白的唇,迟钝地明白,这点关心也不是真的。
他不敢跟别人说,因为说了以后,不仅别人都要知道他是个没人疼的孩子,连他自己也快瞒不住自己了。
可是即使这样,他也很爱他,是他犯贱吗?非要腆着热脸去贴爹的冷屁股吗?
当然不是,他是能感受到爹对他有爱意的。
比如在暴雨里见他摔倒了,会抱起他走回家,会怕他生病,给他烧水泡澡,见他委屈地哭,会默不作声地买红薯补偿他。
有次他削土豆,把手指削得血淋淋,地上落了一摊血洼。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心道,这样的伤口也能自己长好吗?
当时爹看见了,急得扛起他就跑去找刘大夫。
刘大夫给他包扎好,走的时候,在外面等候的他听到两人在内屋里悄悄说话。
他扒在窗外偷听。
刘大夫低声骂爹:“你掉什么泪!削掉半片指甲的是你吗你就哭!”
爹哽咽着,跟个小孩儿似地哭道:“我还以为晓冬手指断了……他都被我弄坏嗓子了,差点以为又要成断指了……”
刘大夫冷哼:“那你不会好好对晓冬?你看看把他养的,成什么样子了?”
爹就不服气地反驳他:“成什么了?我觉得我养得特别好!现在晓冬才十岁,又会做饭洗衣服,又会劈柴挑水,将来肯定能自力更生!”
刘大夫啧道:“你这说的,怎么跟你要快死了晓冬没人管了似的……”
爹气冲冲地出来,扛着他就回去。
自那以后,他总有一种恐慌感,爹有天会弃他而去。
如今他真的没爹管了。
昨晚那一顿饭那么奇怪,他早该察觉到爹的异常的!
如果他能早点发现,这一切是不是都能改变?!
方晓冬不知道。
秦霄华看着四肢瘫软到棺材旁的方晓冬,蹲在地上把他抱在怀里,一直安慰他。
方晓冬听不进去,他的整个脑子都像被架在火堆上反复炙烤,什么都想不得了,只有滚烫的热泪溢满脸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爹的嘴角是带着点弧度的,苍白的脸透出一抹奇异的温柔,是带着笑容离去的。
方晓冬更为崩溃。
爹去天上找谁了呢?是娘吗?怎么不带他一起呢?
方晓冬哭得几欲昏厥,满脸通红,秦霄华想起什么,大惊着掰开晓冬嘴巴往里看。
嗓子又开始撕裂了。
秦霄华不能任由他这样下去,他这模样,简直就是天塌了,他也不要活了的绝望。
他得让晓冬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他陪着。
秦霄华把食指按在方晓冬唇上:“嘘,晓冬,晓冬,你冷静点,喉咙不要用力,慢慢呼吸……慢慢的……”
方晓冬看着他的眼睛,咽着口中腥气,秦霄华柔润的嗓音传入他的耳朵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他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
他的哭声逐渐小了。
“晓冬……”秦霄华捧住方晓冬的脸,那泪水就融到他的掌心里,烫得他心也跟着难受,“人总有一死,你父亲只是早走了一些日子,你不能因此就什么都不顾了。”
方晓冬呆滞着,看着秦霄华一张一合的唇,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漂亮躯壳。
秦霄华让方晓冬仰起脸看他,拇指拭去那眼尾渗出的泪:“你父亲留下了一封信给你,你要看看吗?”
方晓冬的手倏然抓紧秦霄华的衣服,点了下头。
秦霄华让佣人去书房将桌上的信件拿来。
那信原本是方禾写给他的,内容是方禾交待方晓冬的身世。
原意写的是方晓冬母亲是李家大小姐李瑾月,父亲是乡野书生池安。
秦霄华让人按照方禾字迹重新伪造了一封嘱托信。
他不想方晓冬经历丧父之痛后,再得知自己并非方禾亲生之子,他真的怕方晓冬痛上加痛,再有任何意外。
如果真相有天会揭开,也不能是现在。
方晓冬坐在地上,打开送来的信。
爹在满纸都夸他聪明伶俐,勤劳善良,说他是一个很坚强很优秀的好孩子,希望他往后能一直像个孩子般,平安快乐地好好生活。
方晓冬刹那间明白,这不是爹给他的信。
如果是爹给他留信,一定以非常严肃冷淡的口吻,让他不许哭,让他像个男子汉地好好活着。
这封信的语气,他一看就是秦霄华手笔。
方晓冬没有拆穿秦霄华,他埋进秦霄华怀里,眼里蹭湿秦霄华的大片衬衫,死死抱着他的腰,就好像抓到了唯一救命稻草,那力道,生怕一松手,秦霄华也要离他而去。
“晓冬,你会听父亲的话,对吗?”秦霄华抚摸着他的头发,在他头顶轻轻问着。
方晓冬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回答。
摆设灵堂是秦霄华想要晓冬为父尽最后的孝道,并没有通知任何人前来吊唁,方晓冬换上白里泛黄的孝服,跪在软垫上,木头似地烧着纸钱。
秦霄华在外面院子里,于承力往方晓冬那里张望了几眼,秦霄华让他先说事。
于承力便将查探到的消息告诉他:“眼线送信出来说,朱雀负责押运的武器会在二十号从洋人手里接手,从南码头运往余州。”
南码头是琼海废弃已久的一个旧码头,周围布满禁止通行的栏杆。
“二十号……”秦霄华沉吟着走动,“就是五天后。”
五天之内,他们要迅速布置分路两拨的计划,其中一路拦截水路,另一路是以防朱雀出其不意走陆地。
于承力又说:“这次大概率会是水爷下场,用他的人运货,与朱雀表面分割,不然出了事,还得朱雀担责,水爷可够狡猾的。”
秦霄华冷笑:“跟水爷的新仇旧账,总有一天我要全部讨回来。”
他回头看了眼跪坐在火盆前的方晓冬,对于承力说:“这件事先不要跟晓冬说,我不想他牵扯进来。”
于承力点头:“那是自然。”
他跟着秦霄华一起走:“我去给方先生上柱香。”
方晓冬见来人是于承力,便放下纸钱,伏下身子行礼。
于承力上过三炷香,鞠过躬,扭头看见一身白的方晓冬,能说会道的他在此刻也是一句话都蹦不出来了。
于承力叹息:“方晓冬,别太难过。”
于承力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久留,跟秦霄华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方晓冬把纸钱烧完后,一直在发呆,没一会儿,身边便多了个阴影。
他转头看去,是换了孝服的秦霄华也跪坐在他身旁,他看着他:“你做什么?”
秦霄华对他一笑:“我是你爱人,你父亲也是我父亲,我当然也得给他守灵。”
方晓冬鼻尖一酸,推他:“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秦霄华不走,反握住那只推他的小手:“好了,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习俗,你要我做一个不孝之人?”
方晓冬只好随他去。
没一会儿,佣人送上来一碗参汤,秦霄华要把方晓冬拉起来:“你从醒后还没进食,先喝完汤吧。”
方晓冬摇摇头:“我没有胃口,不想喝。”他现在整个人都是麻麻木木的,胃里和嘴里都是苦涩的,根本吃不下一点东西。
秦霄华皱着眉:“那不行,你这么糟蹋身子,就算我答应,你父亲也不答应,晓冬,你要在你父亲面前耍小性子吗?”
方晓冬想说他没有耍性子,他是真的吃不下,但抬头就是他父亲遗体,只好依从秦霄华之言,接过佣人手中的参汤,一口气喝了。
他的喉咙有些细微伤口,汤水咽下去,密密麻麻的刺疼里,还泛着痒,一不小心就咳嗽起来。
秦霄华看他这样,忙叫人去卧室抽屉里,把上次没吃完的消炎止痛药拿过来。
方晓冬拉住他袖子:“那消炎药那么金贵,我也没大碍,只是一点点的小伤口,没有上次严重的,还是不要吃了。”
秦霄华生气地瞪他:“再金贵也没有你的身体重要。”
药拿来后,秦霄华看着他吃,他只好吃了。
入夜后,方晓冬让秦霄华去休息,他一个人守就行。
秦霄华说:“我还想让你去休息呢,只怕你一定是不肯的,所以我就没说,我就陪着你,哪里也不去。”
他给指路灯换上新的蜡烛,罩上灯罩子,以防夜风吹动,续上香火后,过来重新跪在方晓冬身旁。
方晓冬知道彼此谁也劝不动谁,就作罢。
翌日,秦子弘不知从哪听到了消息,要来吊丧,秦霄华当然不许这种人进来,让管家打发走。
秦子弘在大门口等了许久,都没进去,气急败坏,狠狠骂了管家一通。
管家躬身赔笑,说尽好话,但就是不让人进。
这边正僵持着,后面又行驶来一辆气派的小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