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作者:
杏仁蛋挞 更新:2025-09-17 10:02 字数:3286
想想这回领的炸弹身份,他只好狠心:“往后不说我们见过,记住了吗?”
卫执戟绯衣金带,金质玉相,一双眼睛死死瞪他,半晌,赌气般一拍马背,红着眼转身而去:“不稀罕。”
小侯爷转身进了雨幕,离去的姿态高傲不已,淋一脸水,像打了胜仗。
好似他们往后不会再有交集。
结果入夜,郁临刚刚洗漱完毕,披着外衫,挑了灯,准备睡下,紧闭的窗户被小贼轻轻挑开。
轻微的响动引起他注意,他抿唇,抬眸望去,便见月光流泻,小贼身姿矫健,鱼一样滑进来,长臂一捞,把他困在怀里。
小贼蔫坏,扣着他的腰,噙着笑意看他,看了会,忽地伸手,温热手掌蒙住他眼,又微微低头,含住他的嘴唇。
洛京的夏日湿热,小贼毫无章法,又亲又咬,没亲一会,两人薄衫就湿透了。
冷清月光下,郁临皮肤泛着薄红,愕然低头,看他又一路往下,颇不讲理,含着他的皮肉又吸又咬。
数月相处,毫不动心是假的,况且两人本不寻常。
只是……郁临伸手,轻扣他的下巴,迫使他在雪白皮肉间抬头:“你想好了吗?”
他提醒:“我不为天子所喜,你同我搅在一处,有弊无利。”
见卫执戟头也不抬,依旧咬着他吃,他又吓他:“我这些日子做的事你看到了,不怕召来杀身之祸?”
卫执戟闻言,终于自他颈间抬头,一口咬住他的手指,马尾轻甩,璨然一笑:“那便同你一起。”
“……”
郁临伸出手指,轻轻压了压他脑袋,长乐五年,灾难将起,风雨飘摇,两个毫不交集的人在乱世将起之际,莫名有了一段情。
作为旧王朝未来唯一能支起的柱石,那时候郁临就已经很忙了,上朝论政,遏制蛀虫,平衡民生,他与老首辅是一脉,清正文官的代表,与旧派结仇不浅。
某一日朝上,他被一名即将被查隐田的旧派臣子攀咬不放,对方打定主意将他拖下水,辩了数个时辰才脱身,回府途中又遭遇惊马。
今上偏信佞臣,又依赖文官治国,党派之争,在洛京并不少见。
只是因为多了个人,那日的府中便热闹起来。
郁临车马受惊,医师匆匆跟来,在堂中诊治,待在小院里苟着的卫执戟听见外边呼来唤去的动静,神情凝重,又听了会儿,听明白始末,心头直冒火。
他想翻墙出去,然而迎面尽是人,郁临勒令他不许露面,他心里又急又气,又不敢不从,急得在墙下刨了个洞,见到人时,狗洞已经给他刨了一尺高了。
郁临包扎完,换了衣服回来,一眼看见自己墙根上新刨的狗洞。
他沉默许久,坐下休憩,同时摸了摸卫执戟腻歪过来的狗头,迟疑问:“你干的?”
他看着卫执戟俊美洒脱的眉眼,少年人眉骨高,显得锋利锐气,眼珠漆黑,利不可挡,像狼,却又比狼乖巧。
郁临看着他,与他高束的马尾,有种精神遭遇蜕变的恍惚。
卫执戟没发觉他在摸狗,咬着牙,捧着他擦破一点的手掌,眼圈通红,看着一会,心疼的要死了,忽地起身,说什么也要出门把伤人的官员打死。
堂中人只端坐着,听了他的话,不阻止他,却也没笑,只淡淡对他说:“去吧,之后便不必回来了。”
卫执戟:“……”
卫执戟倏地停住步子,拳头收紧又松开,咬了咬牙,回头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数月后,一名官员因为撞到侯府车马被蹲点的少年揪住,当场打了半死,骨头都裂了,他哭天抢地告到御前,上头一听镇南侯府老二这么不成器,顿时乐了。
挥挥手,这事就了了。
告状官员当晚又被人在暗巷套麻袋打了一顿,一天两顿,打人者甚是嚣张,打完后扬长而去,同僚直呼此子心窄恶毒。
然而无人在意。
适夜,打人者堂而皇之翻墙进了郁府,郁临刚沐浴过,身上还带着水汽,是淡淡的草木味道。
打人者推窗而入,神色冷凝,将人一把抱住,翻身上床,闷闷把脸埋进他的脖颈,过一会儿,低声问:“没暴露,是意外,不赶走行不行?”
郁临怔一下,手指轻抬,拂了拂他的头发。
两人好的那一年,初时卫执戟毛手毛脚,郁临担心暴露,让他被提前抓住把柄,就地了了,后来见他谨慎,从没被旁人捉到尾巴,才放心下来。
时间匆匆而过,到长乐六年,两人情意已经颇为深厚了,白日里毫无交集,一名闲散侯爷,重拳打出恶毒名声,一朝中重臣,事务忙碌,清贵无比。
然而夜里,月色挥洒,却每每交颈而眠,密不可分。
直至黄河决堤,郁临因为治水有道,被外派出去治水,卫执戟便也找了个由头脱身,一路乔装跟着,寸步不离。
与这一年在郁临身边,有所耳闻,却始终无法真实感受不同,外边的世界,是真正的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车马还未到受灾严重的绲州,便被沿途盗匪抢了一轮,洛京繁华,水光潋滟,金粉红绡,外头却已经乱了。
赈灾粮被层层克扣,发到流民手里,不过浅浅一层粥油,里头连颗米粒都没有,灾民活不下去,强壮些的,纷纷占领山头当了匪,沿途匪患不断。
卫执戟带兵杀了两轮穷凶极恶的,又杀了几轮中饱私囊的县官,面对更多拿着锄头的百姓,也只得绕着走。
一路上,他跟在车马旁,是护卫,也是将领,亲眼目睹流民百万,饿殍遍地,匪盗横行,沿途官员相互包庇,层层剥削,中饱私囊,无甚作为。
到了受灾最严重的绲州,才听闻官员早已携带钱粮,弃城而逃,城墙被水冲碎,一行人顶着暴雨而至时,城中百姓十不存一,义庄里腐蚀散发着臭味。
那是卫执戟第一次面对王城之外的世界,才知晓,才知晓,大雍金玉堆成的皮相之下,腐骨如山,烂不可支。
瓢泼的大雨自残破的屋檐落下,金玉堆积养出来的少年怔怔抬头,眼睛被水冲的发红,他抿唇,不解而痛苦,下意识转头,想要寻求答案。
青衣官员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切,衣角被泥水浸透,身躯被风雨刮的很薄。
在腐烂的臭味和哭喊声里,他静立不动,过去许久,他掩唇,轻咳一声,手指抬起,推了推卫执戟的头:“去修堤坝。”
那些天,卫执戟一刻不停,半点不像是金尊玉贵的小世子,他随着郁临,白起去河堤上,用粮食聚集灾民,修建堤坝,夜晚点灯翻看账册,寻找漏洞。
他眼神愈发锐利,原本带少年感的线条愈发紧绷,有时候穿着粗布短打,往那一站,几乎不像是洛京养出来的少年了。
筹集灾粮,平定匪盗,兴建民生,没人知道郁临身边那名颇得力的护卫便是洛京最尊贵的小侯爷。
他身上不带一丝环佩叮当,只有刀兵血水里练出的冷酷坚毅。
在绲州的七个月里,卫执戟飞速成长。
他学会了看账册,辨劣盐,识米价,看生民眼中飞快掠过的彷徨绝望。
原本应该少不知事,一朝遭遇变故,受尽屈辱,才在苦难堆里打磨出的新朝璞玉,阴差阳错,在旧王朝的支柱身边,先一步窥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返京前数日,在赈灾剿匪中表现颇为亮眼的护卫因狩猎不当而死,上报者无人在意,只欣喜自己人多一个擢升名额。
一行人自焕然一新,却被水患拖垮,显得死气沉沉的绲州离开,如来时一般低调回京。
洛京的城墙依旧高大,红墙金瓦,数百盏花灯高高悬挂在城墙上方,美轮美奂,飞星台上笑语连绵,歌舞升平,一派太平景。
不讨喜的户部侍郎带着残兵残将回京,因治水剿匪有功擢升为户部尚书。
这次他没有再硬着骨头说今上治理下的州县不好,学会了斡旋。
皇帝看他终于顺眼了许多。
夜里,小侯爷翻窗而至,将他抱在怀里,眼睛明亮有神,愈发坚毅的下颚紧绷,轻蹭他的脸颊,安慰他:“会好的。”
他以为他会一直在他身边,助他护他,不曾想,随后便是那桩长乐七年罪孽滔天的落霞谷大案。
第72章 冠绝天下的乱世文臣(三)
那件事是从何日有了苗头的,卫执戟后来已经彻底糊涂了。
先是皇帝在飞星台设宴,泽披天下,有蛮族使者慕名而来,口中吐着大雍是上朝的蜜语,表自己的臣服之意,实际上在洛京大肆收购物资。
皇帝文武不成,偏好名声,他也不看治下已然乱成什么样子,被哄得五迷三道,当真认为自己是再世明君。
一高兴,赏了不少金银财宝,粮食布匹过去,他自己的百姓还没吃饱呢。
就这么被蛮族使者堂而皇之哄了几个月,朝堂上天天在吵,人杀了一批又一批,最后逐渐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