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总算是有了点危机意识。
  “但是做人比做猫要好。”
  猫有点迷茫。
  “为什么？”
  大哥又不说话了。
  大哥平时是个沉默寡言的大哥。
  “你想做人吗？”
  猫歪歪头，茫然地问他。
  大哥以前可能会觉得猫问的问题很幼稚，不想理他。
  但是这会儿大哥点点头说：
  “想。”
  “做人有什么好的？”
  猫奶声奶气地说。
  “他们连抓蝴蝶的时间都没有。”
  “他们看起来过得一点也不开心。”
  正好对面的窗户里是一对男女正在吵架。
  男的摔门而去，女的坐在窗边埋着头哭。
  猫对雄性人类觉得讨厌，但是对雌性人类有着天然的好感。
  “她为什么哭？”
  大哥说：
  “是因为爱吧。”
  “爱，那是什么？”
  感觉不是什么好东西呢。
  猫有点迷惑，又有点肃然起敬。
  大哥不愧是大哥，懂得真多啊。
  那户吵架的人家楼下也是一对男女。
  他们抱在一起，在音乐中接吻。
  猫看不懂这种行为的意义。
  猫看着那个雄性伸出舌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在帮她舔毛吗？”
  “可是人类没有毛呀。”
  大哥眼神都透露出无语。
  “那是亲吻。”
  “亲吻？和舔毛一样的吗？为什么要亲吻？”
  这个年纪的小猫和七八岁的人类幼崽一样难缠，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但是今天的大哥格外有耐心。
  他说：
  “是因为爱。”
  又是因为爱。
  猫有点看不懂了。
  站在高楼上居高临下，脚下灯火万千，每一盏亮起的灯代表了一种独一无二的人生。
  情人之爱，亲人之爱，友人之爱。
  人类的爱恨情仇那样复杂，一只笨蛋小猫怎么弄得懂呢？
  大哥叹了口气，最后说：
  “你以后就知道了。”
  猫眨眨眼睛，觉得大哥是只谜语猫。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也会变成人吗？”
  猫锲而不舍地追问。
  “好了，你要先睡觉了，明天我们要继续往南方走。”
  大哥轻轻地叼起不听话的小猫把他往纸箱底下塞。
  猫还想说什么，但是大哥用鼻头拱了拱他，把小猫拱得肚子都翻了过来。
  小猫肚子软绵绵的，生了一层棉花似的绒毛，舒服得要命。
  大哥给他舔了舔肚子上那层羊绒似的软毛，把小猫舔得笑出声来。
  大哥有点无奈。
  猫很乖地滚进大哥的怀里，露出一张圆圆的小脸，眼睛也圆圆的，像是挂在天上的月亮。
  就像是初见时的那样，小猫有一张漂亮的脸。
  没有人舍得为这张脸为难他。
  猫觉得大哥现在是他在世界上最喜欢最信任的猫了。
  “哥哥，爱是什么？”
  小屁孩非常执着。
  大哥真是被他的跳跃给打败了，他慢慢地给他舔毛，把猫按在自己的肚子下面暖着，半晌才说：
  “就是这样。”
  舔毛就是爱吗？
  猫心想。
  “那为什么要哭呢？”
  那不是伤心才会做的事吗？
  舔毛不是值得开心的事吗？
  大哥说：
  “等你做了人就知道了。”
  “我也会变成人吗？”
  大哥这次没有回答他。
  大哥睡着了吗？
  猫被压在厚实的绒毛下，扭过头看看群星密布的夜空。
  做人类，真的有那么好吗？
  猫想不通。
  小猫的精力实在有限，闹了这么一通，猫也撑不住了，在大哥怀里慢慢合上了眼睛。
  黑漆漆的夜空一如往常的平静。
  人类制造的飞机偶尔从天空滑过留下一条闪烁的光带。
  人间万籁俱静。
  相依为命的大猫小猫彼此拥抱着，在废弃的纸板箱里缓慢地呼吸，平静地熟睡。
  一双碧莹莹的绿色眼睛却突然睁开了。
  大猫温柔地舔了舔熟睡过去的小猫脑袋。
  然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小猫在睡梦中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幸福地吧唧了一下嘴巴。
  小猫的嘴巴像是蔷薇花一样，是浅粉色的。
  第二日猫们又踏上了旅途。
  但是今天天气不太好。
  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的天说变就变，一转眼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人群里撑开五颜六色的伞，雨水顺着伞沿滚落，溅起透明的蝴蝶。
  猫不喜欢下雨。
  全身都会淋得湿漉漉的。
  大哥带着小猫东奔西跑，有些店铺讨厌有流浪猫在门口带着影响客人看见两只猫会大声地呵斥着试图把他们赶走，有些地方光是远远地看见就已经举起了手中的扫把。
  最后避无可避，两只猫停在了花园里。
  花园里有很多大片的叶子，就是天然的伞。
  猫把脑袋塞进去：
  “哥哥，这样就不会淋到了！”
  大哥看着只遮住了脑袋的猫：“……”
  小猫的身体还在雨水中欢快地扭动着，水滴溅落在猫被养得油光水滑的毛发上，又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只要头挡住了就不算淋雨是吧。
  大哥不由分说地把猫拨到自己的肚子下。
  他躺在花丛中，把湿漉漉的小猫严严实实地挡在自己身下。
  猫在他怀里不安分地蠕动着，被大哥强硬地按在怀里。
  大猫的体温透过寒冷的水汽源源不断地输送给柔弱过分的小猫。
  “这样才不算淋雨。”
  大哥轻声说，一边用尾巴举起一片小伞似的叶子放在头顶。
  雨水顺着伞沿叮叮当当地落下来。
  猫第一次羡慕人类。
  他们不会淋雨，并且永远有地可去。
  但是我也不可怜。
  小猫神气地甩了甩尾巴，骄傲地想。
  我有哥哥。
  第214章 猫，石榴，乐园（3）
  猫们的旅途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如同先前所说, 流浪猫在这光怪陆离世界上的生活就像是盛在洪流上的一片孤舟，顺着水流漂浮远去，谁也说不准是不是下一秒就被浪头打翻。
  人类世界暗流汹涌, 你不得不承认对他们保持应有的警惕心才是流浪猫能长久生活下去的秘诀。
  猫和大哥一起拔腿狂奔，后面又跑的慢的猫被抓住塞进网兜里。
  远远地还能听见那只猫凄厉的哀嚎。
  这个世界上好心人很多，但是一旦遇见心怀不轨的家伙，不幸的概率就是百分之百。
  猫这一路见过了很多的流浪猫流浪狗。
  他们有的是缺胳膊少腿，有的还生着重病大雨天被丢在纸箱子里。
  有的还对人类心怀幻想守着已经烂掉生蛆的断腿眼巴巴等着主人回来找, 有的罹患人类ptsd, 平等地仇恨并且报复每一个见到的两脚兽。
  宠物本来没有爱恨, 人类教给了他们, 然后又把他们抛弃。
  人类尚且不能自如地运用情感, 而这一点有些动物竟然完成得比他们优秀。
  猫遇见过一只病危的小雌性。
  那是只很漂亮的三花。
  但是主人没有钱给她治病了, 小三花躺在厚厚的衣服里一阵一阵地咳血把柔软的毛都打湿了。
  主人抱着她嚎啕大哭, 眼泪滴进小三花被血浸湿的围脖里。
  他们住在一间不怎么整洁的平房里，猫跟着大哥路过这里, 看见小三花虚弱地躺在窗边的猫窝里。
  她说：“你们要去哪里？”
  猫犹豫了一下, 老老实实地回答：“去看花。”
  小三花就微笑起来，她看着这对相依为命的流浪猫：“你们真浪漫，什么花？”
  浪漫是什么意思, 猫听不懂，但是他继续回答：“石榴花。”
  “哦, 我没见过。”
  见多识广的小三花也有没见过的东西。
  猫说：“你要死了吗？”
  小三花点点头，看猫和大哥的眼里流露出怜悯的意味, 她又说：“我不怪他, 每只猫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我的命运注定就是这样, 他已经足够爱我了。”
  她大概是跟着人生活久了，讲话很有一些玄妙的意味。
  和大哥一样让猫肃然起敬。
  因为自己太笨，猫很喜欢一些聪明猫。
  “我很爱他，希望下辈子我可以做人。”
  “这样我们就有一样长长的生命。”
  “我要是死了，他一定会很难过的。”
  小三花温柔地冲猫笑了笑：“小弟弟，替我也去看看石榴花吧。”
  猫迷茫地点点头。
  那天晚上，小三花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