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假
作者:Momoiro      更新:2025-09-28 16:55      字数:3573
  他说带她来度假,温梨当时只当是句随口敷衍的场面话。毕竟此行的目的地是何家,度假?在这种漩涡中心度假?她连半分都没信过。
  所以当裴司真的带着她走出何家的庄园,没有立即返回酒店或赶往下一个应酬点,而是让车子拐向湄南河喧嚣的水上市场时,温梨是懵的。
  阳光刺眼,扑面而来的是河水浑浊的腥气、香料摊浓烈的辛香和小贩们穿透力十足的吆喝声。
  他真的带她……出来玩了?
  湄南河的水汽混着香料摊的辛香扑面而来,水上市场喧嚷的人声像煮沸的粥。长尾船在浑浊的河水里挤挨着穿梭,船娘顶着满筐青芒果和红毛丹,黝黑的脸上堆着笑。
  温梨挤在裴司前面,白色凉鞋踩过湿漉漉的木栈道,眼睛亮得像星星。她在一家挂着彩色布幡的摊子前猛地刹住脚,指尖捻起一串用象牙小象雕成的项链吊坠,对着阳光眯眼细看。
  “这个给宝琼最好!”她回头,马尾辫扫过裴司胸口,声音脆生生的,“她属象的嘛!”不等裴司反应,她又扑向旁边散发着浓烈草药味的摊子,指着玻璃罐里颜色诡异的膏体,“爹地风湿痛,上次张医师开的药膏就是这个味道!”
  她像只亢奋的雀鸟,在攒动的人头和缭绕的香烟雾气里穿行。裴司懒洋洋地跟在后头,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步子迈得大,可温梨跑得更快,好几次他得伸手把她从挤过来的船工堆里拎出来。
  “小心掉下去喂鱼。”他声音平淡,没什么起伏。
  温梨充耳不闻,又停在一个挂满鳄鱼皮具的摊档前,捏着一只小巧的钱包翻来覆去地看,鳄鱼皮的天然纹路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叁哥钱包总丢,再买一个给他好了!”她自言自语,又拿起旁边一个镶嵌着玳瑁壳的打火机,“给大哥!他那个旧的都磨花了……”
  她挑挑拣拣,怀里很快堆满了零碎:雕工粗犷的银手镯给二姨太,色彩妖异的纱笼布料给六姨太,气味辛辣的干香料包给厨房的福婶……她腾出一只手,习惯性地去扯身边人的袖子,小拇指勾着裴司的衬衫袖口晃了晃,声音拖得又软又绵,带着明显的讨好和撒娇:“二哥~这些,你给我买好不好嘛?”
  裴司垂眼,墨镜滑下鼻梁一点,露出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他视线扫过她怀里小山似的玩意儿,声音听不出情绪:“都是给谁的?”
  温梨立刻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名字像倒豆子,清脆响亮:“爹地、宝琼、大哥、叁哥、五哥、二姨太、六姨太、福婶……”她絮絮叨叨说着每样东西的理由,发丝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脸颊泛着兴奋的红晕,唯独漏掉了近在咫尺的这个人。
  裴司眯了眯眼睛,目光沉沉的。他指尖弹了弹衬衫袖口被她捏出的褶皱,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很大,颀长的背影瞬间就融入了涌动的人潮。
  温梨怀里抱着东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她意识到裴司真走了,才慌了神。周围全是陌生的泰语吆喝声,空气湿热黏腻,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淌。她踮起脚张望,只看见裴司那件黑色丝绸衬衫在攒动的人头缝隙里一闪,眼看就要消失。
  “二哥!”她失声叫出来,嗓音都劈了。她拨开挡路的人就往前冲,白色凉鞋踩过不知谁的脚背引来一声泰语咒骂也顾不上了。
  她终于追上,死死攥住裴司垂在身侧的手腕。
  “你别走那么快嘛!”她喘着气,仰起汗湿的小脸,努力挤出最惯用的、那种又甜又软的笑容,眼尾刻意下垂,像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猫,“我……我拿不动了呀!”她晃着他的胳膊,带了些撒娇的力道。
  以往这招对谁都管用,对着爹地和大哥,对着那些太太们,只要她这样放软声音,扯着袖子晃一晃,再难办的事也有商量。
  可裴司站定了,没回头。
  温梨心里咯噔一下。她更用力地晃他胳膊,声音放得更软更糯,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二哥……好不好嘛?”
  裴司终于转过身。
  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温梨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颚线和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周遭市场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无形的冷冽气压。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拂开她紧紧攥着自己手腕的手指。
  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然后他抬手,慢悠悠地摘下墨镜。那双眼睛深得像漩涡,里面没有半点她熟悉的、哥哥们面对她撒娇时会有的无奈或纵容,只有一片沉沉的、带着审视和戏谑的冷光。
  “拿不动?”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的背景音,“那就扔了。”
  温梨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感攫住了她,他不是一向纵容她的哥哥们。可这陌生感只肆虐了一瞬,她猛地想起:他刚才明明一路跟着她,她叽叽喳喳挑这挑那,他也没阻止,甚至在她被挤到时还会伸手拉一把……直到他问“都是给谁的?”他才……
  河水的腥气钻进鼻腔,她裴司那张毫无波澜却透着冷意的脸,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劈开混沌,他该不会是……因为没他的份?
  这个念头让她心脏猛地一跳,带着点荒谬又莫名的笃定。
  几乎是福至心灵般地,她顾不上难堪和被打断撒娇的委屈,再次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带着点试探的讨好,轻轻拉住裴司垂在身侧的手指,小幅度地晃了晃。
  “二哥……”她声音放得更软,微微仰着头,眼神里带着点示弱和求饶,“别生气了好不好?”
  河风挟裹着鱼腥与汗味扑面而来,水上市场的喧嚣在温梨耳中嗡鸣成一片空白。裴司垂着眼,墨镜后的视线沉沉地压在她脸上。她攥着他的手指,手心沁出细细的汗,黏在他微凉的皮肤上。
  温梨的手指还勾着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她仰着脸,睫毛上沾着湄南河的水汽,湿漉漉的:我、我还没选好二哥那份......声音越说越小,不知道二哥喜欢什么......
  手指被她无意识地晃得更用力了些,像是在急切地证明什么,又带着点被戳破小心思的慌乱。
  裴司垂眸,视线落在她紧握自己的手上。少女的手指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此刻正讨好地蜷在他掌心里,像只撒娇的猫。
  市场上嘈杂的人声、船桨破水的哗啦声、小贩的吆喝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没有抽回手,任由她握着,喉结却微微滚动。
  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他俯身,薄唇几乎贴上她耳垂,嗓音低沉得危险,阿梨这么聪明,会不知道?
  湿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温梨浑身一颤,耳尖瞬间烧得通红。她猛地抬头,正对上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那里面翻涌的暗色让她心跳骤然加速。
  二哥喜欢什么......
  她脑中蓦地闪过今早房间里,那处的轮廓,还有车里他按着她的手往......
  轰地一下,血液全涌上了脸颊。温梨慌乱地别开眼,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他的袖口,嘴唇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裴司看着她瞬间红透的耳根和闪烁的眼神,冷笑一声,直起身子。他抽回手,漫不经心地整了整袖口,转头对一直站在不远处假装看风景的阿彪抬了抬下巴:去,把大小姐挑的东西买了。
  阿彪应了一声,转身往摊档方向走。温梨还僵在原地,指尖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脑子里全是方才那句暧昧不明的话。
  河风裹着水腥气拂过,她这才回过神,小跑两步追上已经迈步向前的裴司。白色凉鞋踩在湿滑的木栈道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二哥......她伸手想拉他袖子,又怯怯地缩回,声音细若蚊蝇,那些......那些都是我要送人的......
  裴司脚步不停,头也不回:随你。
  温梨咬了咬唇,快走几步与他并肩,偷偷瞥他侧脸。阳光下,他轮廓深邃得惊人,眉骨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情绪,唯有喉结上那颗黑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她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二哥!
  裴司斜睨她一眼。
  温梨指着不远处一个卖佛牌的摊子,声音雀跃:那个!那个适合你!
  摊位上摆满各式佛牌,其中一枚通体漆黑,雕刻着狰狞的守护神像,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裴司脚步一顿,目光在那枚佛牌上停留片刻,又移回她脸上:为什么?
  因为......温梨绞尽脑汁,因为它看起来很凶,跟二哥一样......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慌忙改口,不是!我是说,它看起来很厉害,能保护人......
  裴司忽然低笑出声,他伸手,拇指重重碾过她下唇,力道大得让她轻微吃痛:温梨。他嗓音沙哑,我要的,不是这些。
  温梨呼吸一滞,唇瓣被他揉得发烫。周围人声鼎沸,可他的气息却无比清晰地笼罩下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阿彪拎着大包小包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自家老大拇指按在大小姐唇上,眼神深得吓人。而大小姐仰着脸,耳根红得像要滴血,眼里水光潋滟。
  他识趣地退开几步,假装研究起旁边的水果摊。
  裴司收回手,转身往码头方向走:回去了。
  温梨愣了两秒才跟上,心跳仍乱得不成样子。她偷偷摸了摸还有些发麻的唇瓣,脑海里全是他那句我要的不是这些。
  不是这些......那是什么?
  长尾船在浑浊的河水中划出一道白浪,温梨望着裴司挺拔的背影,第一次感到无比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