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作者:拜舟尘      更新:2025-09-18 08:57      字数:3308
  然而那个憧憬北国的、胆小又浪漫的姑娘,大概再也看不到了。
  第13章
  天微微亮的时候,谢璇衣已经打点好阿简的后事。
  没有惊动太多人,也不能惊动太多人,他这么隆重不合礼数,让谢父知道恐怕免不了一顿斥责。
  他还需要仰人鼻息。
  等到与阿简玩得好的几个姑娘哭累了,昏昏沉沉睡去,谢璇衣仍然毫无困意。
  阿简的柜子里没什么东西,除去几身换洗的旧衣和日用品,还有刚领来的冬衣,她甚至还没怎么穿过。
  除此之外,只剩下一只小匣子。府里的侍女都有,多是用来收纳碎银铜板,或放些主子赏赐的珠宝。
  而她的匣子里只有药。
  瓶装的、盒装的,谢璇衣拿起来的时候,还记得自己是怎样将罐装的药倒进小瓷瓶里,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
  他站在床边,微弱的曦光已经能照亮房内部分陈设。
  匣子里还有一沓宣纸,被人很仔细得用麻绳卷起来,连折角都罕见。
  最新的一页上,还留着崭新的墨痕,满是少女心事。
  初七。今日在小厨房里分到了一整块黑糖,和小冬敲了些品尝,甜丝丝的,晚些时候给主子做糖水用。
  十六。阿春昨日听了主子讲行记,今日便问我以后想去哪,我说哪里都好,也得出得去才行呀。
  廿一。近日风寒不见好,怕是没几日了,不过我看到了雪呢,已经够啦,剩下的,来世再说吧。
  ……
  最后一条是三日前,字体扭曲颤抖,却一笔一划格外清晰。
  廿四。我不想要什么来世了,我已经比太多人幸福了。我希望主子也幸福。
  谢璇衣捏着宣纸,力气格外轻,心跳声却比哪一时都要沉重。
  仿佛是被人推进一只密闭的玻璃匣子,空气一点点稀薄耗尽,他听不见任何,也感知不到任何,只有一个悲怆的念想还在萦绕着。
  只有在这一刻,宣纸的一角才晕开一滴深色的泪痕,冲淡了一旁试笔聚锋的细细笔触。
  -
  知柳代替了阿简的位置,像一道沉默的影子跟在谢璇衣身后。
  谢璇衣一夜没睡,在车里轻轻揉着太阳穴缓解头痛,听知柳核对礼单的内容。
  在谢父对他的便宜弟弟失望透顶时,就嘱咐过他今日来送冬至礼。
  谢润官职低微,却能住上远超同层次官员的宅院,全仰仗他那高嫁的堂姐谢瑜。
  今日送礼的对象,恰好是堂姐手帕交的母家。
  哦,也恰好是欺辱过他的那位钱二少的家族。
  谢璇衣眼神从礼单上收回,抬眸间刻意忽略了这些经历。
  没有在这些地方斤斤计较的必要了,总归只是数据而已。
  谢润厚着脸皮,让他以堂姐的名义递拜帖,谢璇衣觉得可笑,却顺着他的意思照办了。
  下人瞧了帖,又见来人,已经大致猜透了谢璇衣的目的,通报过后很快将人请进去。
  钱大人倒是慈祥宽容,面带笑意地收了礼,还想留他用午膳,被谢璇衣婉言谢绝了。
  他面上固然憔悴,却始终温和知礼,教人平添几分心疼。
  见拗不过他,钱大人便不再多挽留,小叙片刻,便传了下人带他离开。
  对方也没有几分真心实意,他想,还是少有来往好。
  左右不过两步路,谢璇衣的手已经冻得发红,临了要上车回府时,他被那个最熟悉的人冷声叫住。
  “谢璇衣,你到底发什么病,糊弄人也得讲分寸。”
  谢璇衣抓着车门的手一顿,不禁有些想笑。
  “分寸”这个词,在他和沈适忻之间被提起,不免有些荒唐好笑。
  “草民岂敢,”谢璇衣将鬓边乱飞的发丝拢到耳后,兜帽上的绒毛随风颤抖,“过几日沈公子的生辰宴,草民没忘,公子莫要再在这些方面伤肝动火了。”
  沈适忻在寒气里眯起眼睛,盯着他憔悴而苍白的面容,又瞧见垂头拱手站在他身后的知柳,冷嗤一声。
  “不愿意与我做妾室,原来是死了姘头。装什么清高自持,想来是忘记那些摇尾乞怜当丧家之犬的日子了。”
  一口气猛然冲上谢璇衣的胸腔,从鼻腔到肺里一片冰凉,喉咙里几乎翻涌着血腥气。
  他猛然扯掉兜帽,第一次敢有对沈适忻怒目而视的胆魄。
  一步一步,谢璇衣走到沈适忻面前,抬头紧紧盯着他:“沈公子,慎言。”
  沈适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才勾起唇角,不知是讥讽还是嘲弄。
  “难怪穿得这么素。”
  “想要俏,一身孝,改日便叫那几个丫头也穿素衣。”
  在这种语境里,代指的对象便变得具体而特殊。
  谢璇衣的手在衣袖里攥紧又泄力,蹂躏着袖口处的布料,掌心鲜艳的血痕层层叠叠,他已经快要到达忍耐的极限了。
  就快了,没几天了,等到他完成了这个小世界的任务,他要好好活。
  他再也不要接情感类的任务了。
  沈适忻微微偏头,如愿看到对方服软、走开,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舍得对他说。
  狐朋狗友萧隽在马车里看完全程,才踩着飘飘浮浮的步子从他身后靠近,啧啧称奇。
  “沈公子魅力犹殊啊,他竟然这都能忍住不骂你。”
  沈适忻手里的折扇坠着金珠蝶贝,华贵非常,却被主人不甚在意得抛在空中转了两圈,珠坠哗啦啦作响。
  “当然,他死心塌地得很,又实在低贱得很。若不是怕祖母怪罪,抬进来做男妾也甚是有趣。”
  萧隽笑嘻嘻和他打趣一阵,左右不过“谢璇衣不配”“得趣人不少”云云,之后便前后脚进了钱府。
  身后的小厮抬着大大小小的礼品,鱼贯而入。
  谢璇衣的马车和沈适忻背道而驰。
  马车里,帘子被马车飞驰带起来的风吹得群魔乱舞,无端让人心烦。
  谢璇衣从腰间的小锦袋里取出那枚玉,那种几乎泛着恶心的痛觉又在作祟,让他几乎有将它丢出窗外的冲动。
  几番冷静,谢璇衣最终没下得去手。
  他摩挲着玉,在正午的阳光下照了照,他前些日子忙里偷闲,靠系统恶补玉雕审美,已经简单雕出些雏形。在阳光下一照,纹理细腻,温润漂亮。
  可翻到背面的时候,玉上却有一道不深不浅的裂痕。
  裂痕并不影响整块玉的构造,却足够显眼,足够让人心痒作祟。
  就像……一根倒刺,一丝木屑刺进皮肉里,小,却难以忽视,像是某些隐痛。
  -
  阿简来府上的时候,爹娘便只认钱,全然不在意女儿的死活,对她来说,谢璇衣便是能托付的人。
  按谢璇衣的规矩,他不喜欢古代的停灵,只出钱置办了棺椁,寻好西山迎风一面山清水秀之处,两日便将人葬了。
  这里的水汽更丰盈,想来落雪也会比别处早,他想,阿简会喜欢的。
  其余的衣裳和小丫头的一缕头发,他则亲自收起烧尽,尽数洒在了流向北方的河里。
  一切后顾之忧全部解决,松懈下来的时候,谢璇衣忽然想起上辈子看过的一句话。
  生命的尽头并非死亡,而是忘记。
  他忙前忙后的时候,谢父并不在乎他身边的丫鬟换成了谁,又或许根本不记得阿简的脸;孙淑娘为儿子的罪证焦头烂额,对他不过一点头,眼里的怨气几乎快要藏不下去;其他院里的侍女小厮麻木在日复一日的工作里,不在乎多谁少谁……
  记得阿简的只有他们几人,却又像木雕刀削出来的一样,锋利尖锐,光影分明。
  原来忘记一个人,又那么简单,又那么难。
  夜里,谢璇衣在烛火下完善玉佩细节,照例向系统询问进度。
  今日不同往日。
  “宿主:谢璇衣,任务进入谨慎状态,请随时留意变故。”
  谢璇衣一愣,尖锐的刀擦过玉,划伤了手背,曳拖出长长的血痕。
  他紧抓着系统的话不放,呼吸急促起来:“什么叫谨慎状态,是不是快要完成了。”
  系统不语,只留下谢璇衣紧张难眠。
  次日是沈适忻的生辰宴了。
  也是他……给这段狼狈又可笑的情绪寄托找到的坟冢。
  明日之后,无论任务完成与否,一了百了。
  一根银刺扎进心里,拔出来很痛,可是如果放任之,只会一次次红肿发炎,加剧它的存在感,直到刻骨入髓,痛彻心扉。
  他很傻,却不能一直那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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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冬至没几日,京中很热闹,又正逢使臣来朝,街上流通起不少来自其他地域的新鲜物什。
  沈适忻不喜欢太早起操办,索性将时间推到了下午,留一众赴宴的宾客用晚饭。
  知柳给谢璇衣挑了件靛蓝色的外袍,被他亲自换掉,改成了浅杏色。
  只当作主子还在为阿简伤心,知柳没有多问,只是小声嘟囔两句:“主子穿蓝色分明更好看,月白色也很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