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作者:拜舟尘      更新:2025-09-18 08:57      字数:3258
  他想像以前一样,把对方抓起来,逼问他这四年的下落。
  可是谢璇衣朝自己咧嘴一笑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抓不住他了。
  一种失控的冲动充盈着,让沈适忻有种没入黑暗的恐慌。
  这四年,他何曾有这种恐惧。
  他想要的权力,金钱、酒色,怎么得不到,再看不惯,便杀。
  不过四年,他手上的尸骸就能堆成小山。
  谢璇衣苍白的面颊贴上他的剑,脸上染了自己的血,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是远在天边。
  他好像一只鸿雁,自己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的鸿雁。
  他像是被导热性很好的铁烫了一般,鬼使神差地松了手。
  那把叱咤风云的宝剑掉落在地,铮然作响。
  谢璇衣惋惜地摇了摇头,不再看他,借着视觉的死角,一把止血药粉捂在孙汴的伤口上。
  在对方的视角看来,自己也只是想起打探孙汴的死活而已。
  “我都说了,我很倒霉的,”谢璇衣轻轻摇了摇头,松开捂着伤口的左手,把血随意擦在衣摆上,“孙大人遭此不幸,唉。”
  罪魁祸首就被他当面贬损了一番。
  对方默许了自己的作为,刚刚与他交手的侍卫便凑上来急救。
  谢璇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下意识扶了一把水井,摸了一手灰。
  失血过多让他看起来面色煞白,“孙大人今日是遇到歹人行凶,双拳难敌四手,被人暗算至此。贼人逃窜,不知所踪,沈大人路遇,好心救治不求回报。”
  谢璇衣嘴一张,说谎不打腹稿,偏偏还朝沈适忻眨了眨眼,“沈大人,我说的没错吧。”
  “为什么。”
  沈适忻已经把剑捡起来,擦了擦灰尘,并不立刻买账。
  谢璇衣看他,皱了眉,“说句冒犯的话,沈大人要是一心求死,现在就可以坐在井沿上抹脖子,干净利索,就是不大体面。”
  他若有所思,像是回忆起那日在冰冷宫殿里的见闻和遭遇,“不过比起刑讯逼供,还是体面多了。”
  他考虑的多周到啊!
  可沈适忻只是重复那一句话,“为什么。”
  谢璇衣摸到眼底干涸的血渍,用力擦了擦,揉得那处皮肤殷红,像是刚哭过。
  有些疼,他皱了皱眉,看着对方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的样子,倏然笑了。
  “沈大人这话说的,有失水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您说过那位友人,恐怕也有很多个为什么想问您。”
  “那您呢,您会回答吗。”
  天上有只大鸟盘旋,发出尖锐的叫声,乍一看有些像食腐的秃鹫迫不及待。
  已经当着对方的面抽出过刀,谢璇衣也懒得再遮掩,索性当着对方的面,双手一拢,锦衾便消失在层叠布料里。
  “您觉得您说得清吗?”
  临时盟友关系达成,谢璇衣便顺理成章坐对方的车。
  沈适忻比他个高,走路也比以前快得多,谢璇衣被丢在后面。
  他朝天空伸出手,那形似秃鹫的鸟落在手指间,一封密信若隐若现。
  谢璇衣取下纸卷,把鸟向空中一抛,训练有素的大鸟很快隐身在夜幕下。
  他在腰间摸索,取出火折子,“啪”一声推开,照亮纸面上的字。
  看清内容后,谢璇衣无声地笑了笑。
  比他预料得快,官鹤已经得手了。
  第21章
  早在回地面找几个下属之前,谢璇衣就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用力吸了两扣空气,感觉到漂浮着的味道有些怪异。
  有一些……刺鼻。
  谢璇衣皱了皱眉。
  这个味道有些不一样,但他大概率是熟悉的。
  直到踏出地下暗道那一刻,他忽然想起这种味道的名称。
  是麻油啊。
  要不是他早早服用过抗衡致幻熏香的药物,恐怕也难以分辨出气味有什么不对。
  毕竟一个本就不熟悉麻油气味的人,在这么一个酒味混杂着胭脂、熏香的场合下,几乎毫无反应。
  如果是熟悉的人,恐怕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里可是郊外,远处远远飘来一些油料的味道,也并不奇怪。
  这么缜密的思维,是何人所为一眼便知。
  谢璇衣不禁失笑。
  他的几个下属办事麻利得很,正巧抓住准备纵火的几个下人,手起刀落统统敲晕,打包带回去审问。
  而泼洒上麻油的布料、木制品,也被浇透了水,放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
  火折子靠近,那张本就薄得透明的信纸映得透明,很快像是融化一般,消失在火光里,留下几丝炭黑的遗物。
  谢璇衣用指头捻了捻,它们立即化成齑粉,彻底逸散在空气里。
  处理好证据,谢璇衣大步追了上去。
  沈适忻靠在车门边上等他,似乎是嗅到对方周身的异常味道,他皱了皱眉。
  “就这两步路,你还在鬼鬼祟祟做什么?”
  谢璇衣看他一副思绪紊乱的模样,连敷衍都懒得多做。
  “清理鸟粪。”
  这话一出,谢璇衣自己都险些听笑。
  这实在纯属鬼扯了。
  沈适忻当然不信,表情一言难尽。
  当事人却不理他,侧着脑袋抱臂坐着,视线停留在随风飘逸的纱幔上。
  沈适忻正顺着他目光看过去,还没研究出垂纱有什么稀奇,谢璇衣却像是和他对着干一般,闭上眼睛不再多看了。
  他不想再跟沈适忻有什么交流。
  麻药的力度似乎在慢慢消退,那种钻心的痛处又潮汐一般,一浪强过一浪,铺天盖地的压上来。
  但是这远远比不过他PTSD一般的心悸。
  沈适忻当然不会记得,这车上用的纱料,和他把自己粗暴地拖上床榻那一夜,是同一种。
  在他眼里,自己那一夜的作用,或许和前几日搂着的漂亮女人没什么不同,他怎么会在乎自己的心痛不痛,麻木不麻木。
  回了沈宅,两人一拍两散,各怀鬼胎,各回各房。
  沈适忻今晚心烦意乱得很。
  他的方法比谢璇衣直白得多。
  想要抓出赌场背后的支持,索性先粗暴地一把火烧了,他不信对方不会心痛,不会因此昏了头。
  只要有一丁点动作,他把线头连根拔起就只剩下时间问题。
  可他又实在想不透。
  这局对赌里唯一的变量是谢璇衣。
  他死了,明明死得不能再透彻,可突然又性情大变,成了北斗的人,还不是底层暗卫。
  他的刀明显价值不菲,又是谁给的?他们会不会已经两情相悦?
  沈适忻记得谢家的态度一直很暧昧,并未明言支持过任何一方,又因为官位底下,对帝京这盘巨大的棋没有任何损益,他一向没放在眼里。
  谢璇衣身上的疑点多,他留着,慢慢来。
  至于其他人,全部杀掉就好了。包括送刀之人。
  沈适忻不知道为何,注意力放在那个被他臆想出来的假想敌上,几乎难能自已。
  他为什么会这样。
  最开始的时候,他确实对谢璇衣有过好感。
  在最早最早的前两年,谢璇衣身上那一丝不同于沈府水深火热的天真,的确让他有些向往。
  于是他默许对方一次次的谄媚与示好,默不作声将主动权提在自己手中。
  就像他的父亲对母亲做的那样。
  把一个深爱自己的,发着光的美人,变成一个患得患失、见不得光的疯子。
  就像是在翁中放一只促织,对着友人、亲人,大肆夸耀它的矫健和骁勇,积累着自得,然后毁在一次斗殴中。
  让他发泄所有的怒气,甚至不惜对昔日疼爱的宝物起了杀心。
  可是促织就是促织,它会遵从本性,会争斗,会夺食,却不为“主人”的意志而改变。
  无论死还是活。
  曾经谢璇衣的本能是爱他,他深知,他肆无忌惮。
  可现在谢璇衣不爱他了。
  他亲口说过的。
  沈适忻手里的扳指越转越心烦,猛然褪下砸在地上。
  品相极佳的扳指四分五裂,死得比那惨败的促织还惨烈。
  他看着一地狼藉,和早已司空见惯进房收拾的下人,面色阴晴不定。
  他不信,他不信。
  只是过了四年而已,谢璇衣当真还能一点不在乎不成?
  下人轻轻扫走地上的碎玉,发出如同雹子砸在竹林间的声响,悦耳,却让人心疼。
  沈适忻心头略过一个惊人的想法,想要制止,却无可避免地越扩越大。
  哪怕是对方死在自己面前时,他都没有这样想过。
  他为什么会变得在意谢璇衣了。
  现在谁才是那只可怜的促织?
  他不承认,便没有人逼他承认。
  沈适忻头又痛起来,由着下人服侍他洗漱,难得不熬夜,直接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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