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新雨任由他把自己的行李拿进屋，过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正常的声音：“贺逸，你不是出国了吗？”
  “你怎么知道？”贺逸笑笑：“是出国了，但只是去旅游玩的，大学我还是想在国内上，在国外吃不惯。”
  周新雨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似乎还有点乱，慢吞吞走进屋，把宿舍的门关上。
  “你用右边的床，我用左边的，行吗？”贺逸问。
  周新雨说：“好。”
  两人便开始各自收拾行李。
  贺逸是很喜欢说话的，很开朗的一个人，周新雨一边低头从包里拿出自己的衣服，一边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国外发生的趣事和好看的风景，忽然一个低头时，眼睛模糊，便赶紧低下头，悄悄把那点水光眨掉。
  房间里只有一个衣柜，于是衣柜也是一人一半。
  不过贺逸放衣服放到半途，才发现一个问题：“新雨，你的衣服怎么就带了这么一点？马上就入冬了，不带几件厚衣服怎么撑得住。”
  周新雨含糊了下。贺逸便又问：“是不是你家里人又为难你了。”
  周新雨说：“没什么，之后我出去打工买新衣服就好。”
  贺逸不赞成地皱眉：“大一这么忙，你还要出去打工，怎么忙得过来？”他说着，走上前，在周新雨肩上轻轻拍了拍：“我的衣服借给你穿呗，用不着跟我客气，要不是你初中高中一直拉着我学习，我哪儿可能考上这么好的大学。”
  周新雨听见他毫无阻碍地提起初中高中的事情，身体一下僵硬。
  侧了侧头，周新雨仔细端详着贺逸的表情。
  贺逸的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表情坦荡，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更没有觉得这个勾肩搭背的动作有任何的不妥。
  看来自己高考前的表白，根本没有在这个人的心上留下任何痕迹。
  不过也很正常。
  周新雨初一开学认识的贺逸，男孩子的帅气在这个年纪已经初现端倪，性格开朗大方家里又有钱，班里就没有不喜欢他不想和他做朋友的。
  可贺逸偏偏和像一朵阴暗的小蘑菇一样的周新雨成了最好的朋友。
  六年来，周新雨见过不知道多少人向贺逸告白，然后被男生礼貌客气地拒绝。
  他知道贺逸不喜欢男人，但被温柔特殊地对待了太久，心中还是难免生出了些许妄想，觉得自己说不定会是那个特别的存在。
  但不是。
  贺逸让他先认真高考，然后温柔又坚定地告诉他，他不喜欢男人，也只把他当朋友。
  这是当然的呀。
  周新雨，你在痴心妄想什么呢？
  你长得不好看，又是个男人，家里情况还那么糟糕，怎么敢痴心妄想贺逸这么好的富家少爷？
  人家好心和你做朋友，这么多年来帮了你不知多少忙，你却恩将仇报……
  周新雨想，要是他能控制自己的心意，那一定不会喜欢上贺逸。可惜他不行。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平静地对贺逸说他明白，然后很快离开，害怕再迟一点就要丢脸地在贺逸面前哭出来。
  回到那个破破烂烂的家里，周新雨躲在杂物间里一个人躲了很久。
  一直到出成绩那一天，他家的电话被班主任和招生办的人打了一整天，他才知道自己成了市状元。有奖金，上学还免了很多花费。
  周新雨得到消息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贺逸，无论怎么样，他都想要感谢贺逸。如果没有他一直帮助自己，在那种环境里，周新雨是不可能考到这么好的成绩的。
  可他到了贺逸住的那个小区，却发现贺逸已经不在家很久，认识他的保安大叔说，那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已经出国了。
  出国了。
  对连本市都没有出过的周新雨而言，贺逸以前在的京市都是很遥远的距离了，没想到贺逸现在还出国了。
  哪个国家呢？
  他是不是再也见不到贺逸了。
  周新雨一个人慢慢地走回了家，收拾了一点行李，放进包里，然后带上了所有的证件。
  录取通知书是发到学校的，他和班主任说了一声，让班主任帮自己留一下通知书，不用打电话回家，他会自己去拿。
  班主任知道周新雨家里的情况，叹了口气，答应了。
  随后暑假的时间里，周新雨都在打工，他只找包吃包住的工作，每天干完活就蜷缩在很多人的宿舍里睡觉，买的几百块的新手机和身份证一直贴身藏着，行李包里只放不值钱的换洗衣服。
  很累，但是无所谓。
  周新雨已经习惯了把灰暗和疲惫当做自己人生的主色调，贺逸是他人生里的光亮和色彩，但色彩已经走了，他只能继续活在灰暗里。
  可现在。
  周新雨看着身边的贺逸，犹豫又犹豫，还是忍不住小声地问：“你还会离开吗？”
  贺逸对他笑了笑：“不会啊，考上了这么好的学校，要是不读完，我爸要把我腿打折。”
  周新雨这才露出了这几个月来的第一个笑。
  “那就好，”他看着手里已经被洗得有点松垮的T恤衫，“我们还是朋友对吧？”
  贺逸说：“当然。”
  第2章 不去想
  黑漆漆的房间里只有窗边隐约透进来的一点微弱的光，空气里充斥着昨天晚饭垃圾的味道，连冬日寒冷的空气都没能阻止这股味道的漫延。
  床上睡着的老爸鼾声如雷，刚上初中的周新雨从地板上爬起来，轻手轻脚地绕过地上的酒瓶，拉开了卧室的门。
  这间租来的房子非常小也非常破，只有一间卧室和客厅，想要用洗手间和厨房，要到外面的公用区域。
  周新雨拎着垃圾抱着书包跑到了洗脸台，邻居阿姨也在洗漱，见到他，打了声招呼：“小雨啊，起这么早，上学去？”
  周新雨闷闷地点了点头，给自己挤牙膏。
  阿姨往他家的方向看了眼：“你妈呢？你爸昨天吵到那么晚，也没见她拦着点。”
  “她在麻将馆，没回家。”周新雨说。
  阿姨立马发出一连串的感慨声：“你真是不容易。”
  周新雨闷头洗漱，正好不用继续回答这些话。冷水很冰，刚好能帮他清醒。
  扔完垃圾，去学校的路上，他一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一边在心里默背课文。肚子很饿，但是没有买早饭的钱。
  现在每天周新雨只能吃上一顿午饭，还是学校食堂里的免费汤和最便宜的白米饭。但晚上就没办法了，他要回去给老爸做饭。昨天老爸喝了酒，没等他做完就踢了他一脚，让他滚。周新雨没吃上饭，现在腿后面还很疼。
  那个阿姨说他不容易。
  但周新雨往往不愿想这些。因为他无法改变现状，他的生活就是一团乱糟，让他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不过是在对自己进行精神上的折磨。
  不如平静地接受。
  背完两篇课文，刚好到学校门口。
  距离早读开始还有一会儿，班级里非常热闹，周新雨走进门，发现很多人都围在自己的座位周围，脸上带着十分热情的笑。
  他顿了一会儿，才想起昨天有个转学生来了他们班，因为没有空座位，所以和自己成了同桌。
  转学生很帅，身高腿长，人还很大方友好，衣着谈吐一看就是那种很有钱的家庭里养出的大少爷。
  周新雨有点烦，这么多人围着，会打扰他的学习。他在家里是没办法学习的，也没有桌子给他写作业，所以每个课余时间还有午休对他而言都很珍贵。
  他很清楚，要是不想继续过这样的生活，那自己就只能走读书这条路。
  幸好还有读书这条路可以走。
  周新雨动作粗暴地挤开人群，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在心里偷偷地想，这个人赶紧换位置吧，离得远远的，不要来打扰他。
  别人来这里可能有交朋友的想法，但周新雨没有。
  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周新雨很差的态度并没有让周围那些人产生退却的想法，那些人根本也就不会在意一个边缘人物，仍然很热情地和转学生聊天，问他兴趣爱好，问他平时喜欢做什么，问他会不会游泳喜不喜欢打球。
  一个人的手撑过来，揉皱了周新雨放在桌面上的试卷。
  周新雨顿时一阵窝火，捏紧了手里的笔。
  但下一刻，另一只手伸过来，帮他抹平了试卷上的褶皱。
  “早读快开始了，之后再聊吧。”少年的声音从左手边传来：“我同桌也要开始学习了，不要打扰人家。”
  很温和的声音，吐字清晰，普通话也很标准。
  周新雨侧头看了一眼。
  昨天他并没有多仔细地观察自己这个同桌，准确来说，他一点都不关心除自己以外的其他任何人。
  但他还是知道对方的名字的。
  贺逸。
  祝贺的贺，安逸的逸。
  贺逸这会儿竟然也正好在看他，与他对上视线后，微微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