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逸定定地看着他，竟然有一点明白为什么周新雨会那么执着于给自己拍照片了。
  任何美好的事物都会过去，任何美好的瞬间也都会流逝，回忆虚无缥缈不可触及，能切实地定格下那一秒的，只有照片。
  管理局帮任务员清除存在痕迹的手法是很熟练的，只要这个世界能量最强大的主角不再记得，那么其他配角路人的记忆清除起来就会变得十分简单。
  到时候，这些照片也会被全部删除吧。
  贺逸想起了那天游乐园里，周新雨因为丢了手机吓得面色惨白，慌乱到全身发抖的模样。
  不过这一次，就连失去本身，周新雨都会忘记的。
  一干二净。
  拍照的时候，贺逸的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了好几次，但直到拍完照片，周新雨捧着单反依偎进他怀里，昏昏欲睡的时候，贺逸才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
  这个角度，周新雨是看不到他手机上的任何内容的。
  几条新消息。
  【已经在学校内做好封口工作，监控全部删除。】
  【已把人带到西海区。】
  【对方提出要求，五十万就不会再出现。】
  贺逸弯了弯唇。
  钱怎么可能让那些人再不打扰周新雨的生活？这种鬣狗一样的玩意儿，只要闻到荤腥味，就会死咬着再不松口。要是真给了钱，让他们闻见肉味了，哪怕是打断了腿都要抱着周新雨不松手。
  他打字回复。
  【拒绝，找人给他们继续放高利贷，再让债主那边盯紧着点，要是敢出现，打残打死都有贺家善后。】
  贺逸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在小世界里沾过的血多的是。
  对面很快给出了回复。
  【明白。】
  --
  昨天他们做得太莽撞，周新雨的身体还没有好，贺逸晚上又给他上了一次药，便搂着他睡了。
  一夜好眠后，是阳光明媚的早晨。本该是个不错的开始，贺逸的心情却被余眠发来的联络给搅乱了。
  “事儿给你安排在今天了，别掉链子。”
  贺逸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挂了联络，腰就立马被人从后面抱住。
  贺逸摘下用来做伪装的蓝牙耳机，回手拍了拍周新雨的腰。
  他的伤是不是还没好……
  周新雨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背我。”
  “嗯？”贺逸回神。
  “背我，像之前那次一样。”这么说着，周新雨松开了手，转而搂住了贺逸的脖子。
  贺逸笑了，稍一用力，把他背了起来，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耳朵后面有点痒，是周新雨在那里很轻地亲了一下。
  “喜欢我背你？”贺逸问。
  周新雨说：“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喜欢。”
  之前的周新雨也总爱说这些黏糊糊的话，但可能是心里的愧疚与不安作祟，今天的周新雨说出来的所有话，都让贺逸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明明是甜蜜的情话，却让人觉得很伤心。
  “回学校吧。”贺逸拍了拍周新雨的腿：“上午还有课呢。”
  周新雨说：“好。”
  收拾行李，检查物品，办退房手续。一系列事情做完，贺逸开着车汇入早高峰的车流时，忽然想到一件事。
  余眠当初说的是可以安排突发事件完成让周新雨失去所有记忆。
  那这个突发事件会是什么？
  他又为什么要特地给自己发来联络，让自己别掉链子？
  等等。
  贺逸低头看向方向盘。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那就太老套了。
  而且……要是车祸的话，怎么能保证周新雨的安全？就算主角光环护体，不会死亡也不会残疾，但还是会受伤还是会疼的啊。
  不行，要赶紧联络余眠，让他换个方法……
  绿灯亮了。
  前面的车子已经发动，缓缓向前驶去，贺逸一个愣神的时间里，后面的车子已经按起了喇叭。
  心里某处不好的预感在疯狂地扩大。
  “乖宝。”贺逸道：“我们今天翘课吧……”
  他侧过头，看向周新雨，却见到一向淡然的青年脸上突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下一刻，周新雨身上的安全带崩开，整个人朝他扑了过来。
  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巨大撞击声和地震一般剧烈的晃动，人群的尖叫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血腥味却一点点变得越来越明显。
  周新雨？
  周新雨！
  贺逸瞳孔骤缩，手脚冰凉，头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
  车内变形的空间狭窄，受过剧烈撞击的头很晕，晕到无法看清任何东西，只想呕吐。
  压在身上的身体却是温暖而潮湿的。
  潮湿。
  贺逸微微抬起手。
  全是血。
  这一瞬间，他只想要冲去管理局把余眠拉到这里来，让他也感受一下遭受车祸的痛苦。
  贺逸也知道这不是余眠的错。
  能在管理局做到管理层的人，一个二个都不是简单人物，早就心冷得跟块石头没有任何差别。经过他们手里的小世界实在太多，他们能操控的数据权限也实在太大，里面所有的角色，在他们眼里都只是一串串可供调整的数据，没有血，也没有肉。
  一场车祸而已，只要能达成目标就好。什么疼不疼痛不痛的，又不会死，世界也不会崩，方法还又简单又不用动脑，多好。
  可现在贺逸搂着周新雨，满脑子说不出的慌乱。
  偏偏余眠的联络还在这时不要命地打了过来。
  “咦？本来想直接安排你这个身份死亡的，没想到主角会帮你挡下这一劫……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要安排失忆这一遭了。”听声音，余眠正在查看这个小世界的各种数据，滴滴滴的机械音时不时响起：“好吧，反正你趁着他昏迷的时候离开也行。我马上帮你安排……”
  贺逸直接掐断了余眠的联络。
  他挣扎着摸出了口袋里的手机，拨出了急救电话。
  断断续续地报出了所在地以后，剩下的只有等待。
  车外的声音越来越热闹，开始有人试着打开车门，救他们出去。
  可贺逸不知道周新雨的状态能不能移动。
  血越来越多，他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被打湿了。
  被血沾湿的皮肤很烫，又让贺逸觉得全身发冷。
  说不出的恐惧，前所未有的慌乱将他整个人笼罩。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他来到这个小世界时，就不该产生多余的好奇。
  他让周新雨流了那么多眼泪，还让周新雨承受了这样的疼痛。
  好疼。
  贺逸收紧了手臂。
  第一次来到这个小世界的时候，贺逸就被周新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给吸引了。
  他头一回对一个小世界的主角产生好奇，也是头一回见到比自己这个反派更反派的黑化主角。
  在那个完全崩坏的小世界里，漆黑一片的雨幕里，贺逸想要朝周新雨走去。
  回头想想，想要让周新雨的崩坏降低其实很简单，贺逸只需要给自己安排个权力够大的身份，在暗处除掉周新雨那对父母，再给周新雨行点方便就好。
  可他偏偏鬼迷心窍地选择给自己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身份，走上一条更加复杂也更困难的路。
  一个只当过反派的人，却对周新雨哄着宠着，温柔到把所有尖刺都收起。中间好几次贺逸太过恼怒，想要对那对夫妻动手，却又碍于这个小世界自己的年龄无法行动，只觉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后悔过让周新雨吃了苦，却没有后悔过自己留在周新雨身边的决定。
  因为他想要了解周新雨。想要知道拥有那双眼睛的男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或许在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就已经注定了如今进退两难的结局。
  远处已经传来了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
  贺逸扯了扯唇角。
  没有过任何一点感情经验的他，到这一刻才愚蠢又迟钝的明白，先喜欢的动心的那个人分明是自己才对。
  因为先喜欢上了，才会时时害怕着周新雨对自己的爱会消失不见，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迟疑着不敢留下。
  “是不是太迟了？”他喃喃地问：“宝贝，你要忘记我了……”
  --
  贺逸再次醒过来，已经是车祸后第四天。
  这个世界的母亲坐在他的床边，见他醒了，哭着喊来了医生，给他做了一大堆检查。
  贺逸因为车祸脑震荡的后遗症晕着难受，稍微动一下就想吐，吐也吐不出什么，这几天他什么都没吃，全靠吊水续命。醒来了也只能吃白粥青菜，好好养着。
  但那么严重的车祸，却只是脑震荡和一点皮肉伤，已是非常不可思议了。
  医生在说什么，贺逸完全不在乎，只想知道一件事：“那个和我在一起的男生也在这个医院吗？他情况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