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作者:
晓棠 更新:2025-09-18 09:05 字数:3286
成景泽不似旁人,顾着世子的身份年纪,讲话留三分。他那张嘴,话少,字字见血。
“鼠目寸光,往远放。”
向瑾悠悠瞥他一眼。
“眸浑目浊,昨晚睡没睡?”
向瑾偷偷吐舌头,昨日刘霄带给他的一本南疆游记着实有趣,他几乎彻夜未眠。
“出手拖沓,有骨头没有?”
小世子白面泛红,就在无一忍无可忍试图跳出来打圆场之际,向瑾手出如电,一举摘下两朵更加松散的棉花团,朝成景泽炫耀地摇了摇。少年笑靥如花,春光正好,晃得人头晕目眩。皇帝生生咽下叱责,面色堪忧。
无一偷偷朝向瑾竖拇,果然没看错人。
向瑾非是初见成景泽,早在四年前,山中逃亡,他早就将两人的性子磨合个七七八八。不过是多了个皇帝的名头,其实成景泽的脾性并未大改,只是收敛消磨得少了许多活气。就像是套上锁链的野兽,被迫收起锋利的獠牙,生机恹恹。
如今重温,世子游刃有余。能惹火,亦有本事平息。
天时地利人和,几个月下来,向瑾目力以超出成景泽预期的速度精进。
夏至那一日,他在雪庐中意外见到杜老院判。老头儿端坐在院子正中的石桌旁,挨个儿把脉。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罚俸一月。”
无一哀嚎,“您老行行好,我攒钱娶媳妇来着。”
杜院判铁面无私,“下一个……屈指可数,下半年不必休沐了。”
无二老老实实认罚,也不辩解他替挨了板子的人值守,赶不上喝药。
“大差不差,下不为例。”
无六面无表情地拱手。
“就你鬼机灵,”杜老拍了无十的脑袋一下,“喝一半吐一半,糟蹋东西。”
无十讨饶,“太苦了。”
老院判指了指向瑾,“世子的药比你的苦上数倍,人家还比你岁数小,羞不羞?”
无十嘿嘿一乐,一个劲朝向瑾眨眼,“草民不与世子争高低。”
向瑾也被他逗笑了。
日日出入雪庐,陛下身边最亲近的四个暗卫他早已熟稔。其他人皆把他当做孩子,只有无十与他年龄相仿,志趣……不投也无所谓。
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眼巴巴地用目光示意杜院判“一视同仁”。
老院判往皇帝那边眺了眺,在两个少年殷切的眼神中,毫无负担地欺软怕硬,“陛下繁忙,臣不便打扰,这就告退了。”
向瑾与无十面面相觑——这也可以?
第24章
石火光阴,一日千里。
皇帝心血来潮以思过的名义强行给自己谋取的闲暇所剩无几,前朝被晾了这许多时日的朝臣早已磨刀霍霍,一堆烂摊子的问题擎等着怼到陛下面前。这几日,已然跃跃欲试,人不敢凑上前,加急的折子一封接一封的以各种由头追到寝殿,无孔不入,阴魂不散。
成景泽的面色肉眼可见的不耐,就连无一也跟着垂头丧气。他挨板子的屁股痊愈,其他暗卫各有司职,贴身跟随陛下的职分非他莫属。一想到又要日复一日地挂在房梁上旁听那帮老头子撒赖扯皮,无一简直生无可恋。
小世子格外乖觉,愈发勤学苦练,奈何欲速则不达,度过最初的与日俱进,很快进入瓶颈期。最近本就进展缓慢,成景泽还一个劲儿揠苗助长,不断调节机关难度,少年磕磕绊绊,举步维艰。一连数日,教得耐性告急,学得心浮气躁,雪庐中气氛异常压抑。
“再来。”
“太慢了。”
“不对。”
“也不对。”
“……”成景泽皱眉,生生憋回滚至舌尖的责骂。
陛下自认为足够克制,别说动手,连句重话也不曾出口。比起当初在军中操练得先锋军生不如死,下手不知轻了多少,更不要说无一他们几个经历过的地狱磨炼。
向瑾不同。
以往,于他而言,少年是荣国公府幼子,是向珏口中亏欠甚多的胞弟。如今,成景泽试图揣摩为人兄长的心思,哪怕做不到做不好,他尽力而为。
然而,小世子娇气得很,打小没被严厉管束过,虽惯于套上乖巧驯服的壳子,也有寄人篱下的自觉,亦足够勤奋刻苦发愤图强……
可少年终归心高气傲,皇帝眼中显而易见的怒其不争最是伤人,还不如骂他几句甚至打他两下。
在接连数日,每日被打击几百回之后,向瑾到底撂了挑子,“向瑾愚笨,做不好。”
成景泽神色阴沉,“做不好便循环往复,做好为止。”
少年上了倔劲儿,“臣惭愧,力有不逮,千遍万遍亦是徒劳。”
皇帝冷硬如山,“千遍万遍不足,那就千千万万,不罢不休。”
向瑾小脸涨得通红,“陛下未免强人所难,难道千锤百炼,便能令泥猴入海,游鱼攀树不成?”
眼瞅着双方针锋起来,无一却破天荒地躲到一边不闻不问,且欲盖弥彰地神游天外。
成景泽固执己见,“手段得当,未必不可。”
向瑾冷笑一声,“陛下所谓手段得当,便是枉顾天资不论辛劳,一味蛮来生作?”
成景泽不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军中不养闲人。”
冥顽不灵!食古不化!不讲理!
小世子懒得对牛弹琴,“先生曾说,为人师者,当因材施教;为人徒者,应锲而不舍。向瑾薄志弱行,有违先生教诲,这就回房思过,请陛下恕罪。”
向瑾气鼓鼓地跑了出去,无一慢腾腾地蹭过来。
成景泽面色比锅底还黑,“……他在,讥讽朕?”
无一顾左右而言他,“有吗?没有吧。”
早朝上,一位言官正在口沫横飞地劝谏,“此正值国之危难,民不聊生之际,陛下万不可拖沓惫怠,枉顾大晟臣民于水火之中。”
有人跟着附和,“臣请陛下早日定夺,内阁诸位大人商议多次,不敢私定,如今国库空虚,抚州水患尚且捉襟见肘,可甘南、钦州等地饥民亦危在旦夕……”
大义凛然,指桑骂槐,是他们惯用的把戏,屡试不爽。成景泽往往并不在意言官的出言不逊,大多数情形之下,他们说得越多,陛下越沉默,便于谢首辅携一众老臣力挽狂澜,为君分忧。
可惜,今日这一幕刚演了个开头,陛下兀地开口,“既然两位大人如此忧国忧民,便亲赴灾地解危济困好了。”
“这……”
“陛下的意思是……”
户部尚书卢恒上前一步,“陛下,两位大人久居督查院,并无外派经验。”
成景泽凉凉,“两位爱卿拳拳爱民之心胜于身经百战。”
卢恒目光投向谢居玄,朝中大半人也不约而同地望向谢首辅。首辅淡定垂首,不发一言。
卢尚书硬着头皮,“既然陛下属意两位大人行使钦差之责……”
皇帝无情,“自行杞国忧天,非朕指派,何来钦差?”
卢恒满头是汗,“那……一应车马、银钱……”
成景泽阴恻,“国库空虚,两位大人自当体谅。”
卢尚书无言以对,“这……”
言官哭天抢地,“陛下三思,臣……”
皇帝起身拂袖,大太监察言观色,“退朝。”
百官相对无措,这是……又犯病了?安稳日子过久了,差点儿忘了龙椅上坐着的是个一身煞气的疯玩意儿。
被无一拉来陪奉的无二直不楞登,“该,早看这帮龟孙子不顺眼了。”
向来大咧咧的无一却三缄其口,愁眉苦脸。
早上,向瑾从雪庐中气冲冲地跑出来,福安正一个人塞着潦草的早饭。向瑾自打练功起,便在雪庐里用膳。他也不好意思令内侍额外再送一份,便自行敷衍一顿算一顿。
“少爷……”他咽下嘴里嚼着的一大口馒头,“您吃了吗?”
“没有。”
“那,要不要……”
向瑾一瞥,自责道,“不是跟你说过,一个人也不要糊弄。怪我,下回我分出来送给你,反正我也吃不下。”
福安笑嘻嘻,“用不着麻烦,无一大人说过,杜院判责令他们早膳无所谓清淡丰盛,不空着肚子就好。再说,自打住进这里,八成是陛下叮嘱过,您那一日三餐皆乃御膳房精心烹制,尽是些牛乳膏酪似的细点,我口重,吃不惯。”
不知哪一句戳了肺管子,向瑾神色难看,片晌未接话。
“少爷,”福安茫然,“要不,我去给您煮口面?”
向瑾摇头,“不必了,气都气饱了。”说话还是嘴硬,语气却软了下来。
福安惊愕,“谁招惹您了?”
向瑾抿了抿唇,言简意赅地将早上的事叙述了一遍。眼瞅着福安的嘴越张越大,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向瑾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哑巴了?”
福安皱着一张苦瓜脸,欲言又止。
向瑾泄气,“干嘛做这幅样子,有话就讲,我又不会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