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作者:晓棠      更新:2025-09-18 09:05      字数:3416
  “世子请坐。”老院判一本正经,毫无打趣的意思,小世子深吸一口气,将东西搁在地上,刻意用脚尖往远处怼了怼,又觉得不好意思,泄气地磨蹭着坐了过来。他余光瞥到福安在门口探头探脑,与他视线对上,还俏皮地眨了眨示意他放宽弛……向瑾无奈地仰头阖眸片刻,压下意欲杀人灭口的念头。
  老院判抬着手,小世子欲哭无泪,乖乖送上腕子。
  杜院判这一次只略微探了探,便收起手来,严肃道,“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性情渐变,形骸随之而熟,不必小题大做。不过……”他这一顿,向瑾蓦地心尖扑棱一下,怯生生的,生怕老院判瞧出点什么。
  “若心阳亢盛,心火不能下交于肾,肾水不能上济于心,就会导致心肾不交。”
  向瑾听得云里雾里,心虚但不敢追问,埋着头低声,“劳烦院判开个方子。
  “开方子作甚?”
  “福安说……”
  院判起身,“福安与世子大不相同,那孩子心智未成,身先生长,滋补即可。”
  向瑾懵懂,“……那我……”
  老院判终于忍不住露出点笑模样,正是家中慈祥的长辈察觉子孙长大成人时的欣慰伴着调侃,“世子身心康健,慕春年华,瓜熟蒂落……”
  向瑾更懵了:“……”
  杜院判拎起放在一旁的药箱要走,刚才被福安催了一路,现下方才忆起近来寝殿中种种动荡,不免忧虑。他转身,又颇为正色地交代,“世子之症,既是水到渠成,大约也沾了思慕之情。食色性也,无可厚非,小时家教越是森严,隔绝良久,到了这个年纪甫一碰触,即如沸水滚油,难以自制,这些都是情有可原之事。只不过,”院判思量着言语,“一时悸动,不至酿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世子心事,阖该慎之又慎。”
  耐心地听从老院判一番语重心长,向瑾翻腾了一个早晨的五脏六腑沉淀下来。乍一听到“思慕”二字,他几乎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大半,但转瞬便反应过来,院判所言并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不过是他做贼心虚罢了。小世子心中酸苦泛滥,若是院判知晓他梦中亵渎之人为何……虽说按画册上描绘的姿势,他才是被……啊啊啊啊
  总之,院判若是得知隐情,绝不会是现下这般从容处之。向瑾暗生侥幸,一时也顾不上领会,院判提及的“思慕”是何含义。
  北凌人一顿折腾,杜老大抵以为向瑾耳濡目染,也被乐姬污了视线搅乱了心智。
  小世子坦诚,“吾与北凌人无瓜无葛,院判多虑了。”
  “这就好,这就好。”身份有别,再是亲近,有些话也只可点到为止。世子婚事,牵涉良多,哪里是他一个医者能够置喙的。
  “之前静心养气的汤剂继续喝着就好,”院判往外走,“我去陛下那一趟儿。”
  向瑾骇然,“陛下龙体不适?”
  提及这茬,老头气不打一处来,“玩鹰的被鹰啄了眼,无有大碍。”再多的,也不好和孩子明说,老院判摆了摆手,径直走了。
  向瑾跟到门边,心生挂念,顿了顿,又退了回来。当下,他属实不知该如何面对陛下,之前好不容易梳理掩埋的枝枝蔓蔓一夜之间全部重新冒出头来,如无数个小猫爪子在他心口抓挠作乱,拾掇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回,北凌人惹出的乱子不出一日一夜,便审了个一清二楚,众人皆知。徐大人家寿宴之上,老太妃家的侄子——在礼部挂闲职混日子的一个主事,瞧上了北凌乐团中一名样貌出众的乐师,欲强行霸占未果,嚣张扬言,隔日便要向陛下讨人,反正皇帝大度得很,十分乐于将他们这些玩物赏下来,保不齐还要奖励其替君分忧,附赠金银财宝,何乐而不为。
  这位乐师乃北凌来人个中翘楚,身负重任,若是如之前送走的舞姬一般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打发了,大约不仅自己小命不保,其在北凌的家人亦必死无疑。当晚回到寝殿,前思后想,铤而走险,竟然夜闯陛下卧室……从诏狱中传出来的消息大抵是这些,后续的猜测可就五花八门,有人说其成功迷惑寝殿守卫,藏在陛下龙床之上;还有传言此人媚术高潮,差点儿连陛下也抵挡不住……
  风言风语从宫中传向宫外,京城街巷里添油加醋“津津乐道”,北疆也快马加鞭得了消息。一番讨好加试探的把戏落到这般局面,尚不知北凌新皇作何应对,倒是先将大晟朝中一干老臣愁得吃不下睡不着。
  陛下是个什么脾气,哪里忍得了这般阴诡伎俩,前仇旧恨,当朝便要下旨出兵,御驾亲征踏平北凌,被几位阁老哭天抢地才拦了下来。传闻一连三日,陛下与谢太傅为首的内阁下了朝在养心殿吵得不可开交各不相让。事关国之根本生死存亡,一向明哲保身为先的老狐狸们,倒是难得硬气了一遭。
  从最终结局来看,终是陛下妥协。
  礼部那位主事被撤了职,连带着徐尚书也领了罚俸三月的警示。北凌乐师自是难逃一死,但对外只是宣称重病而亡,寝殿侍从发落了两个。这帮人留是留不得,水土不服八痛九病是个现成的借口。陛下宽慈仁厚,不忍枉顾性命,恩准离京返乡。为表诚意,特在京都驿馆优伶中择选北境出身者,陪同回返,以彰两国辅车相依。
  此事面上如何纷争较量且不提,作为自己人,若是再瞧不出陛下虚张声势背后另藏玄机,可就算白在寝殿里住了这么久。向瑾自有分寸,不会向包括先生在内的旁人透露猜测。左右大约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也就不必去陛下面前讨嫌。但院判之前提及半句,他有些放心不下,着福安去无一那里关切一番。
  无一也不瞒着,能讲则讲。宫中上下朝堂内外,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们的确放任北凌乐师摸到了陛下跟前,使上了迷药暗香的把戏,人赃并获。但百密一疏,谁知那乐师不知从哪里寻到南疆蛊虫,钻入陛下手臂。幸得杜院判熟习解蛊之术,只是有些麻烦,非一时半刻能够清除干净。因而陛下近日来深居简出,连雪庐亦甚少涉足。
  北凌人临走前,曾回到寝殿收拾细软,一行人被押送出门时,向瑾远远瞟了一眼,有一人莫名眼熟。晃了一瞬,那人侧过头来,是张陌生面孔。小世子揉了揉太阳穴,连日神思不属夜寐不安,他这是眼花了。
  算起来,他有十来日未见到陛下了,杜院判日日前来请平安脉,貌似那蛊虫并不易除。
  此刻,成景泽正坐在慈宁宫中,例行请安。陛下寿诞刚过,又长了一年岁数,有些话当着宗亲的面刘氏不得不装装样子。吧啦吧啦一堆有的没的之后,结束前随意打发两句。
  “陛下春秋日盛,后宫该添些人了。”以往,她从不曾真心替皇帝打算,令其孤家寡人后继空乏才好。成景泽每每让她愿不落空,皆是严词拒绝,当下又知晓他那见不得光的私情,此刻刘氏说出这句话,眼底不怀好意的刻薄情绪压都压不住。
  “快开春了,御花园争奇斗艳,只是我们几个老太婆子赏玩,也太可惜了些。”老太妃感慨。
  瑞亲王妃煽风点火,“是该让年轻人走动走动,不仅陛下年富力强,久居宫中的荣国公世子也到了该打算的年纪。可怜那孩子孤苦,亏得太后时时记挂着。”
  “可不是吗。”众人附和,将目光投向皇帝。
  成景泽压根未听清她们在絮叨些什么,只听见了最后关于世子的那一句。思及前两日院判私下与他提点……是不该耽误那孩子。
  刘氏正幸灾乐祸地等着陛下回绝。
  只见皇帝点了点头,“有劳太后操持。”
  第55章
  陛下撂下一句,径直起身离开,徒留满堂贵妇老妪面面相觑。
  “陛下总算是开窍了,”向来不涉纷争的老太妃由衷欣喜,“此乃大晟之福。”
  桂亲王妃马屁拍在马蹄子上,“多亏太后不辞劳烦地劝谏。”
  刘氏皮笑肉不笑,“本宫分内之事。”
  瑞亲王妃谄媚地抖着机灵,“陛下有心是好事,但朝政繁忙,怕是无暇亲自甄选。这京中谁家的闺秀芳龄正当,哪个品貌端方,哪个性情温雅,哪个才华横溢……”她朝刘氏挑了挑眉,还不都得太后为之操心,把关。”
  刘氏闻言,不善的面色方才缓和几分。瑞亲王妃的话倒是说在点子上,这几年她在京中为康王暗度陈仓,婚配的大事自是重中之重,这盛京之中,上至宗亲贵戚,下到满朝文武,各家适龄的贵女无不一一衡量盘算过,家世、品性、家族站队……皆了然于胸。不仅如此,远离京都的士族门阀或是封疆武将亦在考虑之列。只不过,前几年,江山飘摇,王朝动荡,皇帝孑然一身,她也无有立场为康王操持……以至于王府中庶子庶女一个接一个落地,正经的王妃入府遥遥无期。
  以往,权衡利弊,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成景泽充盈后宫开枝散叶的。但事已至此,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由不得她出尔反尔。太后仓促间心思百转,若是经由此番,给皇帝添一门表面风光,实则内患无穷的亲事;顺势离间其与荣国公夫人,令他二人要么如胶似漆在背德忤逆的路上一去不返,要么离心离德翻脸敌对;待皇帝大婚之后,康王纳妃则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