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作者:
晓棠 更新:2025-09-18 09:05 字数:3335
向瑾委屈地应了一道,“嗯。”
陛下望着半掩的门扇,静坐良晌。孩子太懂事,又太执拗……几多怅然,几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翌日,大军出征,世子果真未曾相送。行至城外,陛下换了装束,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马车。一行六人并未直奔岔路,而是绕路至皇陵,荣国公府满门忠烈,皆葬于此处。令无一几人在外等待,陛下只身前往先荣国公向珏墓前,滞留片刻。
三日后,荣国公府大祭,仪典首次由世子主持。待一切尘埃落定,向瑾留下来独自祭拜,之前的痕迹随风消逝,无所遗留。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小世子主动向先生请罪,不该心思不专荒废课业,继而足不出户,悬梁刺股。而先生欣慰之余,也因刘壤的出征而忧心忡忡,以至于忽略了蛛丝马迹。
在寻常的一日,小世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第73章
隆冬深夜,天寒地冻。呼啸的风从脸颊上刮过,好似能割下一层肉皮来。远处,光秃秃的树木在寒风中瑟瑟抖着,一班又一班巡查的岗哨尽忠职守,于树下站得笔直,也不知会不会冻成雪人。
“兄弟……你说……”埋在草丛里的人歪过头来,刚要说点儿什么,就在旁边人凛若冰霜的眼刀中咽了回去。虽说漆黑的夜里,面上涂着厚重的泥巴,谁也认不清谁,但他莫名觉得,这人怎么跟换了个壳子似的?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压下自己不靠谱的胡思乱想。
他们这些人是从早些时候京营支边的一万兵将中自报奋勇跳出来,又经层层筛选的五十精锐。彼时,天降暴雪,丰城内忧外患,若是再无退军之策,怕是熬不过这个寒冬。
西疆号称二十万大军驻守,实则经年累月内战外耗,留存不足六成。飞鹰军主力早早地在开战之前便因错误的军情诱导,长途跋涉埋伏于雪山西南端,而他们等待扼杀的敌军正从相反的方向大军突袭,一举攻破边疆防线,长驱直入。待大军得悉,则被暴雪封山阻住了退路,损失惨重。至于之前的情报从何而来,随着吕老将军的中毒昏迷,亦成悬案一桩,以致军中各派互相猜忌,乌烟瘴气,被乌蒙先锋军势如破竹般层层击溃,直至如今丰城困局。
现下守城军中话事之人暂以三者为尊,其一为飞鹰军副总兵冯文斌,本来按规矩来讲,在朝廷未指派将领之前,他应暂代吕忠的统帅之责,但其人性格温和保守,且飞鹰军在他的指挥下遭遇连败,冯文斌处境尴尬,也便顺势收敛,任由其麾下参将高虎咋咋呼呼地显于人前;其二为原丰城守城军主将林枫,丰城守军从规制上算来,隶属飞鹰军管辖,但多年独立于府城内外自成体系,林枫又是向珏离开丰城赴京之前钦点的心腹,且与新帝委任的禁卫军统领林远沾亲带故,这些年在西北军中地位超然,自有一番威慑;至于第三人则是大老远带着一万人护送西北十六部使臣归乡,然后被反咬一口的京北大营游击将军樊岱林,此人武将世家出身,本就脾气火爆兼之心口憋着闷气,其手下一万人又是精锐之师,因而看谁也不顺眼,独树一帜。
此次五十人的突击队,便是樊将军力排众议,一意孤行搞出来的。
乌蒙族人不仅善战且凶狠狡诈,从边疆沿线一路烧杀抢掠毁村灭寨,所经之处,不留活口。而主将冯文斌避其锋芒一退再退,搞得丰城守军与京营班底跟着憋屈愤懑,咬牙切齿。时至今日,大军被围在城中已近两个月,粮草消耗巨大。前方敌军虎视眈眈,后续补给遥遥无期。丰城本非富饶之地,以往粮食储备多由中原经内河运输而来,最近一批计划内的补给迟迟未至,而最后一道内河码头毗邻康王封地……不由得人不多心。城中、军中谣言四起,人心浮动,民怨鼎沸。
不在开春之前逼退西北联军,一旦塞外草场丰盈起来,此消彼长,更无活路。
这五十人,临走之际,得到的死令是直取敌军主将首级,不死不休。当然,仅凭寥寥数十人,即便各个乃出神入化的武林高手亦难以万军丛中来去自由,何况这些人只是普通士兵中更勇敢无畏者而已。因而,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然,樊岱林也非无脑草包,在将宝压在偷袭伎俩上的同时,他亦率领手下一万精锐出城迎战,做出佯攻的架势,吸引敌军注意。此举,冯文斌与林枫阻拦不下,也不伸手,仅作壁上观……或是等着幸灾乐祸。
秘密出征十日,历经辗转攀山越岭,借着阵前骚乱的工夫,五十人分批几次偷袭联军大营皆以失败告终。至今夜散落各处,大致估摸着,余下者应不足十人。此前种种牺牲并非全然徒劳无获,起码该是令敌军相信他们志在擒贼先擒王。是以,联军几名主要将领营帐周围防卫严密,怕是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
余下的几个人里,有三人怀揣着更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最后一波夜袭配合着刺杀的同时,他们三个的目标是——烧毁大营粮草库。
现在,貌似只剩下他们俩。
胡旺没忍住,又扭过头来瞅着他的同伴。之前,他们只有一面之缘,随后各自分散,按照计划在此处汇集。至于消失的那一人,自不必等。
“兄弟,”胡旺舔了舔冻上一层冰碴的嘴唇,“你多大?”
那人目不斜视,没搭理他。
胡旺又讨了个没趣,但他不在意。恐怕,眼下是他这辈子最后开口的机会,就是自言自语,他也得多嘀咕几句才够本。至于身旁这位喘气的,回不回应无所谓,别捂他的嘴就好。
“成亲了没?有媳妇吗?”
“……我成亲了……只有她不嫌俺家穷。”
“我俩在一起还不到一年,我走的时候,她怀上了,说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唉,没办法,要不是为了多赚几两银子,谁愿意来这鸟不拉屎的地界?”
“我跟你说,我这一趟没白来,砍了好几个乌蒙人的脑袋,功劳簿上百夫长以下数我攒的多……”他茫然顿了顿,“将军说,只要事成,就算人回不去……奖赏的银两也会送到家里。”
“你说……咱们回得去吗……”
“你家中有人等……”
“咻……砰。”报信的焰火升空,旋即厮杀声震天,樊将军倾一万人之力,发动了夜袭。
未等到同伴的回答,胡旺只听到一声低沉的“走。”就被人拎着衣服领子,蹿了出去。
原来不是哑巴,刚才就是懒得搭理他,胡旺瘪了瘪嘴。
通往营地后方的粮草库最隐蔽的一条路需要攀山过河再越过一道数米深的壕沟与荆棘坡,胡旺不知这人是怎么过来的,反正他自己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正因为把苦吃在了前头,这个方位的岗哨是最为薄弱的。胡旺将怀里的匕首掏出来,紧紧握在手里,诧异地瞟了一眼身旁空手奔袭之人。还不待他出言提醒,更令人瞠目结舌的场景让他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们埋伏期间,目不转睛盯着的哨位上,竟空无一人。不仔细瞧,甚至察觉不到周围抹去的血渍,只会当两队换值的守卫早退加迟到,钻了空隙。
我地个乖乖,胡旺暗忖,真是人不可貌相,他的同伙居然如此得力。
胡旺摸挲着前行,愈发惊诧。一路未遇到活人阻挡,直至成排的粮草仓库近在眼前,他已经顾不上去数前后来不及掩盖的尸体有多少具。他踩着横陈的肢体磕磕绊绊地靠近,几乎同时,侧后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队举着火把的敌兵已然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乌里哇啦……”咒骂声越来越近,他听不懂,但他知晓被追上了必然没命。胡旺猝不及防被一只断腿绊了一下,幸亏他那位沉默寡言的同伴捞了他一把。
“你去。”那人撂下两个字,毫不迟疑地迎着追兵挡了上去。
胡旺不敢耽搁,一鼓作气冲进篱笆院里,直奔第一间库房,抬脚猛踹,一脚没踹开门锁。无妨,他掏出怀里捂着的一小捆炸药,这可是他们从京中带来的宝贝,一旦引燃,别说这一排破屋烂帐,便是半个大营也烧得起来。
胡旺蹲在地上,握着火折子的手不自主地战栗。身后的打斗声仿佛就响在他耳畔,他的心快要跳出来了。火苗又灭了一次,他仓皇地回头,前仆后继的追兵迫近破烂的篱笆,但比他们更快一步的是他的同伴。胡旺惊恐之下恍然反应过来,这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人异常高大,根本不是出发前和他一同领命之人……
他的脑袋好似被雷劈了一下,莫名其妙地,心反而定了下来。胡旺将头转回来,专心致志点着火折子,将其对准引线,听到“嗤”的一声,他猛地弹起来高喊,“撤。”
同伴心领神会,两人奔着来路急驰两步,不约而同地回头。追兵倒是先顾着粮草,落后他们几步,但……引线最后一点红光忽闪了两下,灭了!
情急之下,他未将其燃透。
“你特么的,杀千刀……”胡旺绝望地仰天诅咒,电光火石的间隙,四面八方涌来了支援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