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杂在这两面之中的，浓烈的痛苦的不甘，如同风暴一般席卷了时有尘的全身。
  他的每一寸经脉都在嘲笑他，“妄图借外力否定我们吗？可笑的小丑，叛徒，无能的废物。”
  时有尘把脸埋进双手掌心。
  他没能在之前告白的时候就拒绝应云归，他以为那是他的慷慨和成熟，其实不然。
  他根本无法拒绝应云归。
  第090章 莫怜
  次日午后，难得的艳阳天，时有尘趁着没有训练计划又到了陵园资料室，途中经过坛场外还看到了鱼贯而出的一列身着黑衣的人，乍看倒是与那日带走莫夫人的几人装束相似。
  资料室里，管理员刷着当下时兴的段子和新闻，正咧着嘴乐呵，时有尘便敲门而入。“又是你呀，这回是什么事儿？”听上去并不是很意外。
  时有尘：“想拜托您再查一个人，是异能者但编号不详，女性，名字叫莫怜。”他也不废话地开门见山道，“莫须有的莫，怜悯的怜。”
  管理员边点头边操作着系统喃喃：“莫须有的莫...怜悯的怜，女性异能者...”很快他找到了相关的信息，“有了，在C区的11排6座。”
  时有尘正要道谢离开，就听他又道：“还有一个重名的，在A区1排8座。”管理员从数道屏幕后面探出头来，“不知道你要找的是哪个，你自己去看看吧。”
  “好，谢谢。”资料室的门合上后，方才暂停的新闻声继续响起，正讲述着一对中年夫妇的出轨风波如何闹得四家不安。
  时有尘顺着路标找到了C区11排6座，他微微弯下身子仔细辨认碑面的刻字。“新历133年至149年。”这生卒年份显然并不符合莫利尔同辈姐姐的情况，于是他向另一处找去。
  然而几分钟后他便发现A区那一座更不可能是莫夫人的女儿莫怜了。时有尘有些茫然地看着上面清清楚楚的刻字“新历89年至117年”，在确信自己并没有记错莫夫人留下的信息后，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她的女儿莫怜并没有葬在协会陵园。
  这个认知带给时有尘一定的打击，毕竟这就意味着他必须亲自去莫家给人解释了。至于向莫利尔求援的想法在时有尘想来也是万万不可行的。首先按照林周择所说，莫利尔和她这位名义上的母亲关系并不好，远远没有到可以就对方的事推心置腹的程度。其次莫夫人昨晚小心翼翼唯恐被发现的状态，以及联想到先前她被保镖强制带走的场面，能让人百分百确信她并不想被莫家人知道自己来过这里。
  再者，莫利尔现在是需要治疗的病人，且不说时有尘与她的关系如何，单就拿这件事让一个病人操心也绝非上策。
  于是再三斟酌后，时有尘还是决定独自去一趟莫家，不过在那之前...
  “你说莫夫人？”林周择双指并拢着把鼻梁上的镜架往上推了推，看了眼面前的人说，“我只听说她是莫家很久以前领养的孤儿，其他的还真不清楚。像他们这种家族里的人都是很注重信息保密的，若非重大事件协会也不会插手背调。”
  时有尘抿了口热牛奶，瞄到了桌上新出现的一对不倒翁玩偶：“新买的？挺可爱。”
  林周择：“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莫家的事了。”他伸手戳了一下左边蓝色的那只，让它们脑袋互相碰撞然后一起摇摆起来，“这是以前我升副部长的时候严致沅送的，前几天收拾宿舍的时候找到了，就拿出来摆着。”
  从背面看上去那是最普通的款式，然而正面却别有新意。
  玩偶的眼睛部分是镂空的，里面嵌着的眼珠会随着摇摆幅度，一会儿是弯弯的微笑模样，一会儿又是圆噔噔的生气样子。在不同的情绪间切换自如的样子倒是能让看的人心情晴朗一些。
  林周择却似有心事，看着这对不倒翁，眉头反倒越皱越深。
  时有尘：“其实我昨天在陵园偶遇了莫夫人。”眼看林周择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转移了，“她拜托我帮忙找她女儿的墓碑，我答应了。”
  林周择杏眼瞪得更圆了：“啊？你在陵园碰到她还答应帮她办事？”说着手掌根撑住桌沿用力一个反推，办公椅便载着他向后溜达出了半米远，“很怪啊，完全不像是你会做的事，你是我认识的时有尘吗？还是说难道你被威胁了？”
  随着“嘀”的一声，办公室的门上了锁，林周择收起遥控，声音轻了几分：“说说呗，肯定没那么简单吧。”
  南红手串被取了出来放到了桌面上，时有尘眼神一递：“她说她最近都出不来，所以拜托我拿着这个去莫家找她，但是奇怪之处很多。”林周择眼神认真地点头，示意他继续。
  时有尘：“她不知道，或者说是不敢自己去找管理员，但是却相信我这样一个于她而言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这已经很蹊跷了。”
  “更让我想不通的是，按照她告诉我的信息找到的两座碑，都不是她女儿的。”
  林周择咽下一口温热的甜牛奶，伸手叫停：“等等，照你这么说，她其实不知道她女儿根本就不在咱们陵园？不应该啊，莫家每年给陵园的供奉够他们包下一个区的名额了，怎么可能不给直系子女准备呢？”
  “而且管理员并没有说有尚未被领用的叫‘莫怜’的女性异能者。”
  林周择戳着不倒翁脑袋的指尖一顿，疑惑地抬头：“莫怜？”
  时有尘：“嗯？莫夫人告诉我说她女儿就叫莫怜，怜悯的怜。”
  林周择收回手放到额前，十指交叉着开始闭眼回忆，边想着嘴里边嘟囔：“莫怜...莫怜...”突然他猛地一抬头，拿起面前的南红手串，抓过一旁的立地灯打开，强光乍起逼得时有尘向右一偏头。“你看！”林周择惊呼。
  时有尘半眯着眼顺着他说的看过去，发现在强光笼罩之下，手串红珠上原本散发着的莹莹微光完全被吞噬了，投在桌面上的红珠影子反倒很是清晰。
  那影子中间的位置，映着一个似有若无的“怜”字。
  林周择面色犹疑道：“我之前说过，几年前我因为莫利尔的缘故，见过莫夫人两次。如果我没记错，那两次的家长回执上落的签名，都是‘莫怜’。”
  “叫‘莫怜’的不是她女儿，而是她自己。”
  林周择关了灯：“这种手串我也见莫利尔戴过，她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应该是用稀有材料制成的，甚至里面有可能融合了异能者能力。”时有尘沉下气问：“那莫夫人这么做是为什么？”
  林周择双手一摊：“她不是让你去莫家找她吗？看来你是不得不去了。”
  8区，Z城，莫家。
  画室的中间立着一具人像雕塑，长卷发垂落在肩，再往下的半身前隆起的优美弧度表明这是一具女性雕塑。她的五官是模糊的，像是并没有雕刻完全，只有一双闭着的眼睛线条还算清晰。
  然而即便是模糊不清的面目，也能辨认得出她与其正对面坐着的女人极其神似。
  “叩叩”画室的门从外面被敲响，“夫人，有一位姓时的先生受小姐所托给您送东西过来。”门外管家的声音传来。
  画室内正执笔描绘着的正是莫夫人，她轻柔地放下画笔，理了理长裙起身走到雕塑身边，伸手抚上那冰冷的面庞，声音温柔道：“请他到茶室稍等。”
  “是。”门外的脚步声渐远了，莫怜指腹落在雕塑紧闭的眼上，画室内响起她的自言自语：“再等等，快了。”
  时有尘在林周择的办公室作了一番长久的准备后终于还是选择隔天前来莫家赴约。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他拿出南红手串向别墅外的保安解释说自己受莫利尔所托来给莫夫人送东西，对方既没有检查手串和背包，也没有联系远在9区的莫利尔，就领着他进了大门，并且在管家去请示的期间也任由他自由活动。
  管家回来后看出了这位客人的局促，极有涵养地说完“请您随我来”后带时有尘到了茶室，替他合上门后便安静地离开了。
  茶室的布置颇为淡雅，也并没有熏香。时有尘正看着窗外放空的时候，莫怜叩门进来了。她今日依旧穿着棉拖，只是别墅内弥漫着暖气，即便只是披了块羊绒披肩也丝毫没有那晚寒凉瑟缩的模样。
  “时先生。”她净手后在时有尘的对面坐下，神情是十分的悠然自得，“感谢您今日前来，我等您许久了。”
  时有尘觉得眼前的女人仿佛和在陵园见到的不似同一人，但却说不上是哪儿怪异。“让您久等了，莫夫人。”
  莫怜动作娴熟地烫杯，垂着眼道：“那么请问您今日是要送什么东西给我呢？”南红手串被安静地放在了茶桌的边缘，时有尘说：“莫夫人，我能否再向您确认一遍您女儿的姓名。”
  莫怜开始洗茶，壶口上方漫起小团气雾，紧接着就被水流冲散了，她将头汤倒出，声音自然道：“莫怜。”时有尘眉心微蹙正欲开口，就听她又道，“与我同名。”
  沸水直泻而下倾入壶中，随着莫怜手腕的轻提缓放将茶叶击打地在水中翻涌。“那么，请问她在哪儿？”时有尘的视线向上抬，落在了窗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