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作者:
君山银 更新:2025-09-18 09:11 字数:3458
逯无虚老泪纵横道:“陛下,那山匪凶悍,若单凭逯毅之力怎能清剿……望陛下三思啊!”
“朕心意已决,下去吧。”稷安帝不再赏他目光,闭目凝神。
未央宫内的安神香萦绕在殿中,张公公见逯无虚走远了,小心上前伺候,道:“陛下劳神苦思,今儿的养神丹已经从琅苏送过来了。”
张公公呈上了一个紫檀木的方盒,里面放着一颗金亮的丹丸,借着烛光看去,竟像一颗纯质精圆的金珠。
稷安帝抬眼一撇,将养神丹送进了口中,喝了一口太医配的滋养汤,把丹丸咽了下去。
张公公收起木盒,藏在了袖子里,躬身道:“陛下日理万机,千万要保重龙体哪!今儿是冬至,丑妃娘娘去了御膳房,与御膳房地宫女们一同包了饺子,她亲自给您做了一碗。”
稷安帝摆了摆手,“她倒是颇有闲情逸致。不用端上来了,朕没胃口。你去查清楚,她在御膳房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回来报与朕听。”
张公公叩首道:“奴家遵旨。”
***
冬至这天下了小雪,碎雪落在沿路的枯枝败叶上,给御膳房换了身新衣裳。
散不尽的白雾笼罩着御膳房,热气中混着各种佳肴的香味,诱的老树上的寒鸦直流口水。
丑妃照芙晴穿了一身素色的衣服,她擀了皮,又包了饺子,动作干净利索。御膳房的宫女怕她磕着碰着,也怕她烧着烫着,小心地伺候在一旁。
照芙晴的脸上有一道骇人的疤痕,从眼角一直到下颚,像是把半张脸劈开了。若是换做旁人,定然用面纱遮住,不敢见人,而她却毫不在意地露出脸上的伤痕。
从照宴龛的养女到执掌六宫的贵妃,这条路照芙晴走了七年。
“娘娘,您小心灶台里的火,明火灼人,会留疤的。”宫女说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跪在地上,求饶道:“奴婢罪该万死,奴婢万万没有冒犯娘娘的意思,求娘娘饶命。”
在一旁陪同的女官狄春香瞧着丑妃的脸色,见她没有动怒,连忙走过去说:“娘娘海涵,快谢娘娘不罚之恩。”
照芙晴忙着调饺子馅,她忙完手上的活儿,这才抽空说:“无妨,受了伤总会留疤的。人这一辈子,总不能一点伤不受吧。快起来,宫里人多,想让大家都吃上热乎的饺子,咱们可得忙好一阵子。”
“奴婢遵旨。”宫女连忙起身,想要上手帮忙,又怕再惹娘娘不悦,在一旁犹豫不决。
照芙晴回头,把她拉过去,笑着说:“包好了吃好的,包丑了吃丑的,反正馅儿都是一样的,来吧,本宫准了。”
宫女这才上手,其实她包的很好,从她手中出来的饺子各个像元宝,下了锅也不变形。
照芙晴对她频频称赞,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人,叫什么名字?”
女官狄春香上前一步,代她回道:“她叫苦菊,是浣衣房里的浣衣宫女。”
她的手上确实有很多冻疮,身上的衣裳料子单薄,瞧着也就两三层。照芙晴点了点头,“以后你来九华宫,跟着本宫吧。”
先前看着丑妃脸上那道疤痕,她心生畏惧,心里觉得害怕。如今站在她的身边,反而觉得没什么。
照芙晴为人和善,让人不由自主的想与她亲近。苦菊微微抬头,满脸欣喜地偷偷看照芙晴。她又怕自己的小动作引起周围宫女的不悦,抿着嘴低下了头。
狄春香见娘娘心情不错,从衣袖中拿出了一瓶上好的玉容脂,呈上去道:“娘娘,这是家父从双云郡差人送来的姣颜霜,娘娘脸上的玉瑕就不见好,不如试试这个。”
“罢了,本宫在这深宫中住了七年有余,陛下若是单单因为这道伤厌弃本宫,这么多年不会过九华宫而不入的。”照芙晴莞尔一笑,眼睛里多少是有些惆怅的。
她转脸看着漫天飞雪,怅然道:“况且女子容颜似水,岁月如风,怎么会不起涟漪呢?比起那张姣好的皮囊,至纯至善的本心才更难能可贵啊。”
苦菊听着这话,不知不觉中竟然潸然泪下,她心中不由得对这位娘娘心生敬意:“世人皆笑她一钗毁容颜,将恩宠与前途锁在了那道狰狞的疤痕之下,从此永无天日。而她却依旧活的如天边云开,想要在遮日的红墙之下寻的生活的本真。”
自打荣德皇后席氏死后,照芙晴接管六宫大小琐事,很少出现有妃子为了争宠自相残杀之事,宫里也算太平了几年。
然而好景不长,稷安帝看倦了后宫里年老色衰的妃嫔,更喜欢满春楼里那些勾人的桃红,直接不顾众臣反对,把未央宫变成了上京第二大烟柳之地。
照芙晴对之心灰意冷,心有余而力不足,便很少往未央宫去了。
照芙晴对狄春香说:“这娇颜霜你留着,日后宫里若是有宫女受伤后留了疤痕,你就拿给她们用。”
“下官替奴婢们谢过娘娘。”狄春香抬头看向护城河的方向,黑云压城,大雪后一片阴霾,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说,“今夜羽林军的将士们在外边冻着,归不了家,不知可否给他们送去些饺子?”
照芙晴温柔道:“将士们也辛苦了,你带几个人,把刚煮好的给他们送过去吧。”
狄春香叫走了苦菊,用棉布包裹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走出了御膳房。
***
郑卿远跟照山白走在上京的长安街上,他今夜不值守,得了空闲约照山白问问平阳郡匪患一事。
二人刚在酒肆拎了两壶烈酒,就碰见了从校场骑马而来的杜长空。
杜长空勒马,脚下马蹄腾空跃起,落地时溅起了碎雪。少年身姿挺拔如苍松,笑容似骄阳,他侧身下马,说:“郑将军,丞公子,许久不见。”
郑卿远刚从东平关回来,与杜长空确实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至于照山白,虽说二人齐名上京双才,他的诗词是在亭台雅苑随处可见,但他这个人却是难得一见。
京中子弟常常议论,说照山白的行踪不那云游在外的世外道长还难以捉摸,实际上,他只是避世,在与君阁中不出门罢了。
郑卿远见着杜长空,眉头微蹙。他看了一眼照山白,让照山白与杜长空寒暄,自个儿拎着咣当响的酒坛子,往后遁了一步。
照山白知道郑卿远为何如此,浅笑着上前对杜长空道:“仔细一想,上次与杜将军亭下品茶竟然已经是三年前了。杜将军日后若是有空,随时来我与君阁,今年的雪下的干净,最适合融雪煎茶。”
照氏与杜卫势同水火,双方恨不得把对方里外翻干净了,鸡蛋里头挑骨头,硬找茬儿。
照山白客气一番,杜长空应着,两人心知肚明,客套话不做数的。
照山白一向形单影只,不喜与世家子弟结交。他与杜长空还算相熟,是因为照琼与杜长空同岁,二人在国子监同窗共读,常常邀请杜长空来府中坐一坐。照琼又怕照宴龛责备,所以将杜长空悄悄带到与君阁外,与他一起一起吟诗作赋。
“改日一定!今夜风雪大,黑云压上来了,丞公子......”杜长空看了一眼郑卿远,“还有郑将军,小心风寒。”
照山白紧了紧身上的宽氅,温声道:“多谢,杜将军有心了。”
杜长空策马走后,郑卿远松了一口气,他朝照山白抱怨道:“自打我回了上京,总是听府上的下人说起他。我家小妹整日缠着杜长空,把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理完全抛之脑后,家父每次让我去寻她,不是在杜家的书斋,就是在他杜长空的跑马场,我真是拿她没辙。”
照山白早有耳闻,他笑了笑说:“令妹尚年少,天真烂漫,与其让她困于礼教,不如让她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一些喜欢做的事情。”
郑卿远望着杜长空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山白,你根本不知道夹在他俩中间,我有多难堪。不仅我难堪,郑杜两氏都难堪,这两家要是结了亲,大徵一半的兵权就成一家的了,我甚至不敢往那方面去想。杜卫的弟弟杜鉴刚升到了禁军领军,主五校,手底下还有刚收了平阳郡护卫军的骁骑军。我姨母打了十三年的仗,禁军的护军将军,统领三大营,现在与他平起平坐,他杜鉴凭什么?他甚至都没有上战场杀过敌!我比杜长空年长三岁,他才十七,杜忠凛去了东平关,他接了他大哥骁骑将军一职,这也是个只会假功夫的。我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做惯了吟诗作赋的公子哥,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管得了手底下的兵!”
郑卿远越说语气越快,他差点把自己给憋死!他手舞足蹈,像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给朋友抱怨的孩子。
照山白知道郑卿远是个急性子,他不急不躁,给郑卿远降降火,“如今陛下重用杜鉴和杜长空,也是讲究制衡之道。”
照山白不徐不疾,边走边说:“论军功,杜氏从杜卫这一辈才开始有武将,自然是比不过虞郑两氏。虞信将军是跟随太祖的开国将军,虞家女儿各个巾帼不让须眉,女豪杰世代辈出。康政帝时期郑氏多出文官,但自从与虞家结亲之后,族中武将渐渐多了起来,这些年更是军功赫赫。桓氏没落后,杜氏在朝中势力不断扩张,杜卫虽为太尉,手握杜家军的兵权,但是并无军功。杜家子弟近些年名声不错,却没有实绩,陛下给他们官职,正是为了探探他们的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