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作者:君山银      更新:2025-09-18 09:12      字数:3312
  桓秋宁转过头,“呵呵”地笑了两声,突然转过脸。
  面具之下是一张伤痕遍布的皮,像是被千刀万剐过,比鬼脸面具还要骇人。尤其怪异的是,那张皮上挂着一个极其狰狞的笑脸,嘴角像是被人生硬地撕扯到了耳根,嘴角上有两道狰狞的疤痕。
  那张脸明明是在笑,却比哭还要难看。这已经不是一张人脸了,而是一张已经干腐的假皮。桓秋宁用那张脸,阴森一笑:“诸位,喜欢在下这个样子么?”
  第73章 画舫船(三)
  众人大惊失色!
  月光穿过船窗照在那张死皮上,极其狰狞可怖。真正让他们头皮发麻的不仅仅是那张皮,而是上面上百道密布的伤痕。一刀一刀地割在脸上,光是想想便已经让人毛骨悚然了。
  大多数额皆因为害怕而频频后退,唯独那位青衫公子岿然不动,静静地站在桓秋宁的身旁。
  桓秋宁挤出一个笑容,反手把面具扣在了脸上,歪头道:“诸位,现在是不是觉得这张面具更顺眼呢?”
  船客频频后退,战战兢兢道:“你,你还是戴上吧。你那张脸人不人鬼不鬼的,比那恶鬼还要骇人!”
  “也好。”桓秋宁耸了耸肩,他抽出后脑勺上那根竹筷,转身挑起小侍从的下巴,漫不经心道:“小朋友,以后还是不要对陌生人太好奇,可不是所有人都像哥哥这般好脾气。说吧,你还对这个死人做了什么?说清楚了,靠了岸,你才能有一条生路。”
  “呸。我凭什么告诉你?”侍从啐了口唾沫,看向桓秋宁的眼睛转到青衫公子身上的时候,变成了泪眼汪汪的狗狗眼,他哭诉:“公子,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公子您替我说句话呀!”
  青衫公子作为难状。桓秋宁没等他回答,便用两指捏住侍从的下巴,用那根竹筷往他的腰间探了探,探出了一块巴掌大的令牌。他俯下身,侧过脸,在侍从的耳边轻声问:“小朋友,你该不会与哥哥是同道中人吧?”
  “噢。”那双泪眼汪汪的眼睛挤掉了眼泪,侍从低下头,勾嘴一笑:“接了个外快,赚点银子花花。既然是同道中人,可以把你手上的刀片拿开了么?”
  果然是铜鸟堂的人。从他上船那一刻起,桓秋宁就发现此人有些古怪,他走路无声,腰带间藏了不少暗器。他猜不出此人的目的是什么,所以一直在暗中观察。
  桓秋宁挑眉,问:“代号?”
  侍从抬起手捂着嘴,轻声送出了一句:“十三。”
  “十三。”桓秋宁一怔,默念了一声。他往后退了两步,仔细地看了看侍从的脸。过去了这么多年,铜鸟堂已经培育出了新的代号十三,而那个死去的人,早就成了万坟冢中无人吊唁的亡魂。
  除了那一丁点可怜的回忆,什么都没有留下。
  沉默片刻后,桓秋宁没再问他的代号,而是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铜鸟之间一向以代号相称,侍从不知桓秋宁为何问他的名字,他沉默了几秒,还是回了一句:“阿远。”
  桓秋宁微微点头:“阿远,以后便这么称呼吧。”
  日出后,桓秋宁把阿远带到了船头,他从阿远的口中得知了很多关于琅苏的重要的信息。
  阿远要查的破风将军与桓秋宁要查的谢柏宴,可以说是表兄弟的关系。
  谢柏宴的母亲是谢氏族长的长女谢嘉宜,谢嘉宜死了丈夫后带着年幼的谢柏宴嫁给了琅苏州府杜鸣,谢柏宴随母姓。
  而杜鸣与杜卫又是亲兄弟,破风将军杜长空是杜卫的次子,这么说来,谢柏宴理应叫杜长空一声表兄。
  可是如今谢柏宴认荣王殷禅为父,殷禅在郢荣称帝,杜鸣是万万不敢再以谢柏宴的父亲自称。谢柏宴去郢州后不久,谢嘉宜便带着仆从离开杜府,搬回了谢府,杜谢两家的关系也就渐渐淡了。
  阿远接的外快,便是要替将军府的一位夫人杀一个人,一个从将军府逃出去的人。这位夫人便是杜卫的妻子——陆金菱。这些年杜卫在上京当太尉,而她的夫人带着陆氏子弟去往琅苏,经营起了香料生意。“仙丹”出事之后,永鄭帝要查琅苏,陆金菱率先带领族中子弟把手头上的香云散烧了干净,这才躲过了杀身之祸。
  近些日子,陆金菱又有了动作,她花重金养了一批死士,专门杀从将军府往外走的杂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听罢,桓秋宁仔细地琢磨了一会儿。鱼龙混杂的琅苏,要比他想象中的更为复杂。
  画舫船行至江中,在云雾中已经隐约能看见琅苏的山脉。琅苏地处江南,风景娟丽,四季如春。唯一不好的一点便是多雨,又绵又密的细雨一下就是一个月,能把深巷中的石砖潮得发霉长毛。
  从北方来的人常年泡在这种雨里头,难免会心生烦闷。北方人见惯了倾盆大雨,指望着老天爷能痛痛快快地下一场大雨,可琅苏的雨下的跟小姑娘掉眼泪似的,细的像针,像丝线。
  面对深巷中绵绵密密的细雨,打伞吧,显得人有点矫情,可不打伞吧,一会儿就淋湿了。
  临近琅苏时,桓秋宁见到江上停着一排艨艟[1],像一条醒目的警戒线,正如郢荣与琅苏泾渭分明的立场。
  几艘楼船停在艨艟之后,高似矮脚楼,它们藏在江上的云雾之中,犹如若隐若现的亭台楼阁。
  琅苏四面邻水,早些年在望苏河上与旌梁交战,杜氏先祖训练出了一支风樯阵马的水陆联军。如今面对劲敌郢荣,琅苏水军虽然在人数上没有优势,但是在战船和谋略上,并不逊于郢荣水军。
  如果殷禅的野心是成为天下共主,那么这一战,在所难免。
  熟胜熟败,仍尚未可知。
  画舫船驶向了唯一向泸州开放的江西渡口,靠岸之前,桓秋宁问阿远:“你既然是铜鸟堂的人,那与你同行的那位公子,是什么身份?”
  虽然阿远穿的很成熟,但是完全撑不起来身上的衣服,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桓秋宁约摸着他也就十几岁。
  阿远靠在船柱上,嚼着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花生米,漫不经心地说:“不是很清楚,上头给我安排了这么个身份,让我跟着他。上头说我跟着他好接近琅苏那位将军,我便跟着他了。你没看出来吗?我跟他根本不熟,全靠我厚着脸皮往他身上蹭。”
  “确实。”桓秋宁似是想到了什么,继续问:“你是从哪里开始跟着他的?什么时候?”
  阿远揉了揉头顶上的一撮毛,舔着嘴唇想了一会儿,说:“还能在哪儿呀,我就没离开过泸州。至于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他的,具体日子记不清了,大概有半个月了吧。”
  “……半个月。”桓秋宁抱着胳膊,“这半个月,他一直在什么?”
  阿远晒太阳晒得眼晕,他揉了揉眼睛,继续道:“他白日里在州府的宅子里呆着,夜里出门也不让我跟着,我是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大概是私会小情人吧。除此之外,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一个大男人天天夜里出门,还能去干什么。”
  听罢,桓秋宁噗嗤一笑。
  他笑的是这位青衫公子昨夜还在船头望月思人,没想到这才分别几日,就已经思念难忍了。
  想到此处,桓秋宁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无论他怎么努力,如何挣扎,还是忘不掉的人。
  从前他连一日的分别都忍不了,后来却忍受了长达五年的分离。
  思念日渐生长,爱在心里生根发芽。
  桓秋宁惩罚自己无论多么想他,也不能去打听他的消息,因为桓秋宁真怕自己一旦知道了他的近况,只要他过得有一丁点不好,自己就会抛下苦心经营的一切,奋不顾身地去上京找他。
  哪怕为了他再死一次。
  每次桓秋宁想起照山白的时候,他就会告诉自己,既然当年他死里逃生,不告而别,就不应该再去打扰照山白的生活。
  说不定照山白早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有了焕然一新的生活。桓秋宁打心里觉得,照山白的身边没有他,会过的更好。
  藕断丝连对两个人来说都痛苦,不如一刀两断干干净净,两不相欠。
  桓秋宁望着远处的渡口,只觉得迎面扑来的江风有点辣眼睛,想躲却躲不开。
  ***
  画舫船在江西渡口靠岸,为了应付琅苏官府的搜查,阿远把李玑的尸体藏在了储物房的船板下,撒上了防腐的药粉。这个人的身份还没查清楚,他的尸体还有用。
  大难临头,谁也不想豁出性命去换所谓的真相,诸位船客格外的配合,各个守口如瓶,在官兵来搜查的时候,谁也没有把事情捅出去。
  桓秋宁扮做李玑,穿上那双酸臭的布鞋,用他那张面目全非的假皮骗过了搜查的官兵,顺利进入了琅苏。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桓秋宁到琅苏的第三天,便在街道的土墙上看到了官府的通缉令。画像上那张奇丑不比的脸,正是他的那一张假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