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作者:
君山银 更新:2025-09-18 09:12 字数:3332
桓秋宁摇着酒樽,挑眉问道:“所以,你们谢氏帮照宴龛藏贡品,照宴龛帮你们卖香料。”
“也不全是。”谢禾讨了一杯酒,小咂一口,他舔了舔嘴唇,继续道:“即使是照氏,也没办法在杜鸣的眼皮子底下直接替谢氏卖香料,于是他们想到了一个法子,把香料藏在琅苏的绸缎里,然后再运往上京。若是普通商户这么做肯定会被查出来的,但是有了相国大人的手印,可就没那么多人敢查了。”
“原来如此。难怪照宴龛每年都要给上京的各大世家送琅苏绸缎,他送的不是绸缎,是香云散啊。”桓秋宁理清了思路,“他处心积虑地精心谋划,为的是给照氏留一条退路。”
当年的事情如烟云一般渐渐浮现,桓秋宁阴着脸,沉声道:“而殷宣威跟照宴龛斗智斗勇,为的却是给那人留一条命。”
话音未落,桓秋宁身后的窗户突然“啪”的一声关上了。他抬头,对上了谢柏宴的眼睛,谢柏宴微微一笑道:“起风了,把窗户关上罢。”
那眼神中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桓秋宁看向窗花,默念道:“起风了。”
“现在你该信我了罢!”谢禾委屈巴巴地坦白道,“照公子人那么好,我怎么会害他呢!谢夫人是怕照公子此次来琅苏,是找谢氏讨债来的。毕竟,谢氏也确实是欠了他们不少钱。至于那种毒药,我没吃过,也不知道解药是什么,要不你把我给杀了,给照公子赔命罢,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桓秋宁还没开口,谢柏宴便先发话了,他涩声道:“我赔给他。”
这是唱的哪一出!
他要赔给谁,赔给照山白么?
他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替谢禾给照山白赔命?
桓秋宁没琢磨出谢柏宴这四个字的意思,他抬眸凝视着谢柏宴,恨不得他脑海中有关照山白的事情全都挖出来,一探究竟。
紧接着,许久未吭声的殷禅突然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
贡品和香云散牵扯到的事情太多,其中就包括殷宣威的死。当年在宣政殿,桓秋宁并没有给殷宣威下死手,因为他早早地发现了殷宣威的体内有无数种毒药,每一种毒药都能要了他的命。
殷宣威终究活不过那一夜,桓秋宁把泄恨的机会留给了殷玉,连同梦魇一同留给了他。
“仙丹”一事殷玉查杜氏,查陆氏,查谢氏,却没有查到照氏。照宴龛跟殷宣威的死到底有怎样的关系,这件事会不会牵扯到照山白,谁也没法得到定论。
桓秋宁看向殷禅,既然殷禅不予置评,桓秋宁也就没再问。
他转头看向谢柏宴,一向平静如水的谢柏宴,双眸中竟然多了几分不平静的涟漪,他在藏心事。
“罢了!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毒是谢嘉宜下的,我就没有杀你的理由。”桓秋宁给了谢禾一个台阶下,也给了谢柏宴一个台阶下,“眼下望江楼里的宾客也散了,你们兄弟俩好好地叙叙旧罢!”
“这阵风把黑云给吹来了,我约莫着夜里要下雨了。”桓秋宁放下酒樽,看向殷禅道:“病秧子,我送你回宫。”
殷禅舒展着胳膊,爽快地道了句:“成!回宫!”
回宫的路上,殷禅坐在马车里,桓秋宁骑一匹白马,迎风慢悠悠地走着。
“南山,”殷禅掀开车帘,看向桓秋宁,“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桓秋宁回他一笑,潇洒地答道:“但说无妨。”
风卷起殷禅的鸦发,他坐在马车里,没神气色,语气也是弱的,他问:“你觉得谢柏宴这个人如何?”
“怎么突然问起泥菩萨了?”桓秋宁轻拍马背,纵身下马,走在车窗边,朗声道:“我觉得他这个人啊,不怎么样!要论他的短处,我能说上一整日,可要我说他的长处,我就只能想到一个点。”
殷禅笑着问道:“是什么?”
“坚韧。他有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劲儿。”桓秋宁坦诚道:“他是一株镶了金边的野草,再大的风,也吹不倒他。”
“说的好!”殷禅满意地点点头,他吹着风,继续问:“那你觉得我像什么?大胆说,说什么都可以。”
马车突然停住了。
桓秋宁驻足,转头看向殷禅。那张病恹恹的脸上有一双暗灰色的眼睛。透过那双眼睛,桓秋宁看到了无尽的挣扎与无奈。
还有些许转瞬即逝的淡淡的哀愁,如白驹过隙,亦如化雪时的那几丝无法捕捉的冰凉。他的心里也藏着事,无法与人诉说的心事。
沉默片刻后,桓秋宁指向云雾中层峦起伏的山脉,朗声道:“天山的雪。”
第89章 楚歌起(五)
转眼间,郢州到了梅雨季,一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
郢州的夏雨不似琅苏那般“娇羞婉柔”,这儿的雨是被北疆的大风吹来的,要么不下,要下就是轰轰烈烈的一场大雨。
大雨下的畅快淋漓,让身披蓑衣的行路人不由得驻足观雨,他们摘下草帽,大步迈到大雨中,眯着眼睛抿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喝两声,豪气地喊一句:“好雨!”
“确实是一场好雨!久旱逢甘霖,痛快啊!”桓秋宁穿了一件素青色的罗衫,发梢上系了两个小铃铛,走起路来铃铛伴随着雨声叮当响。
他小心地护着怀里的一只雏鸟,穿过山间小路,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一间雅致的宅院中。
“欸,不对。”桓秋宁倒退两步,站在门口打瞌睡的小厮面前,冲他打了个响指,朗声问:“小孩,你们家老爷在府上么?”
小厮猛然惊醒,两只眼跟粘满了米糊糊似的想睁也睁不开,他稀里糊涂道:“在,在的!老爷在百鸟阁喝茶赏雨呢!今儿个老爷安排了几位俳优[1]登台做戏,这会儿也可能在戏苑寻乐子呢。”
“行嘞,知道了。”桓秋宁捧着雏鸟,笑道:“没你事儿了,再睡会儿吧。”言罢,他转身往院子里走。
身后,那位清醒过来的小厮跪在地上,不停地喊着:“小的有眼无珠,竟然没看出来是南山先生登门造访,小的这就去给老爷通报。”
“甭麻烦啦!”桓秋宁回首一笑,“我又不是不认路,不用送了。”
董明锐的这座宅院,盖的相当雅致。
桓秋宁沿着鹅卵石小路走了一段时间后,见到了墨瓦白墙,穿过圆形拱门,映入眼帘的是雨水落玉湖。
湖中的荷花未开,挺立在湖面的花苞被雨水打的弯腰躲雨。湖面上有无数个小黑点,顷刻间,小黑点变成了一圈一圈的涟漪,再一眨眼,那些圈圈荡开的涟漪就成了巴掌大的小荷叶。
桓秋宁一边走一边赏景,他把雏鸟小心地捧在手心里,穿过一片疏影斜横的竹林。他先是听见了几声鸟叫,随后,便是如百鸟朝凤一般刺耳的齐鸣。
桓秋宁未见百鸟,便先闻见了被雨水浸透的鸟羽的气味。那种气味像是在陋室中藏了多年未见日光的被褥,又潮又酸,闻着有点说不上来的上头。
他抬头,看向百鸟阁的匾额,心道:“这哪是什么亭台楼阁,这里简直就是鸡窝!”
“董明锐,出来迎客!”桓秋宁站在百鸟阁外,冲里面大喊了一声。
这一路上他没打伞,头发和罗衫已经湿透了。罗衫黏在皮肤上,又湿又冷,他巴不得董明锐出来接他的时候给他带一个暖炉,让他烤烤火。
半炷香的时间后,百鸟阁中走出来了一个矮小的小老头,他戴了个金丝的眼镜,头顶的高髻上插着金猊镶红玉簪,穿了一身金丝线勾边的玄色锦袍,蹬着恨天高,一脸笑意地跑了出来。
他扫了一眼桓秋宁,视线落在了他掌心里的雏鸟上,满脸期待地问:“这只小家伙瞧着别致,这是什么好鸟?”
桓秋宁跟他卖关子,挑眉道:“你猜。”
“我猜他是蛮邑的苍兽,长大了能变成半人高的猛兽!”小老头搓了搓手,笑得合不拢嘴,他急不可耐地要把雏鸟抢过来。
“想什么呢。小老头,你还是少看点《珍物集》罢。”桓秋宁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嚣张地道:“别把这里看坏了。”
“没大没小!我可是你叔,怎么跟长辈说话呢,你真是反了天了!”小老头急眼了,他领着桓秋宁走进了百鸟阁,一边走一边问:“这到底是只什么鸟?”
桓秋宁把雏鸟双手奉上,坦诚道:“它是一只生了病的小灰雀。”
“灰雀?还是快要死了的?”小老头气得直跳脚,他指着桓秋宁,怒道:“你就拿这种东西糊弄我?你把我当什么耍呢!我是老了,又不是老的神志不清,能被你这种孬孩儿糊弄了!”
董明锐一生气,整个百鸟阁的鸟儿全跟着他叫,桓秋宁一时耳鸣,头快要炸了。
“老头,你急什么。”他抱着脑袋,大喊道:“我也没说要把这鸟儿送给你呢。你快点,让你养的这群死鸟闭嘴,吵死啦!”
董明锐突然阴冷一笑,他转了转大拇指上的帝王绿戒指,登时百鸟阁的鸟儿们立马闭上了嘴,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一般歪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