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作者:君山银      更新:2025-09-18 09:13      字数:3368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不祥之人,那也是我!我要用我的双眼,换我女儿眉心的那块肉!”
  从那之后,梁母在旁人眼中,便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没有人看出她的爱女心切,也没有人为她们的母女情深而动容,他们只觉得她疯了,像疯狗一样胡乱咬人,甚至自残。
  梁母剜眼那天,也下了一场大雨。
  梁秀兰望着窗外倾盆而下的大雨,回过神时,空中闪过一道血红色的闪电,劈在了宫殿的脊梁上。
  殷盛吓得一哆嗦,登时嚎啕大哭。狄春香下意识地捂住了殷盛的嘴,心虚地看了梁秀兰一眼,眼神中满是藏不住的慌张。
  梁秀兰很快便明白了狄春香的眼神。她放下念珠,伸手要过殷盛,问道:“你把他身上的毒解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狄春香掐着手指,假笑道:“本宫不知道夫人在说什么?阿盛哭了之后不好哄,还是本宫来抱吧。”
  “是不知道?还是知道装作不知道。”梁秀兰抱着殷盛,温柔地晃了晃。殷盛睁着水灵灵的小眼睛乖乖地看着梁秀兰,不一会就哭不了。
  梁秀兰寒声道:“这孩子的眉眼生的不错,像你,却不像殷玉。你的心太急,永鄭帝的尸体还未找到,这孩子就已经做了皇帝。文武百官上了那么多奏书,我都压下来了,但这不代表他们都认了。如今大徵需要一个皇帝稳住政局,可这个八个月大的孩子,没有这个本事,而你,也没有。”
  “我知道你一个女人一步一步走到这个位置有多么不容易,因为我也是一个女人。女人想要权力并不是一件坏事,我不仅不会阻碍你,反而会由心的敬佩你,会助你一臂之力。但是,你毕竟太年轻,很多事情处理的不稳重,我会帮你。慢慢来,不要急。”
  “夫人教训的是,本宫洗耳恭听,受益匪浅。”狄春香客客气气地回话,佯装为难,再道:“若不是北疆战火不止,朝局不问,大徵需要阿盛,本宫不希望阿盛做皇帝,倒希望他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王爷,安度此生。阿盛是本宫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本宫自然是希望他好。只可惜,造化弄人啊。”
  梁秀兰笑道:“造化弄不弄人我算不出,不过,太后娘娘算计人的本事,倒是让我频频开眼。”
  “夫人贯会抬举我。”狄春香道,“夫人在宫里住了好些年,应该比本宫更清楚,这宫里头的女人啊,本事再大也翻不过高墙,够不着‘天’。本宫在泥潭里蹦跶两下,摔跤翻跟头,不过是为了多活两日。也是命好,才能活到今日。”
  “这世道作践人,想活着不容易。”梁秀兰的瞳孔收缩些许,神色略显疲态,“宫墙虽高,却不够坚固。这座皇宫护不住你们母子二人,若想活命,就带着小皇帝去庸中。我会替你们安排好一切。”
  狄春香看了眼殷盛,为难道:“这件事昨日早朝的时候大臣们议了,一番争吵过后,仍然有些人直言反对,甚至闹出了人命。只怕本宫想带皇帝走,却走不掉。”
  雨越下越大,春雷越炸越响,嘈杂的雨声、风声和雷声交织在一起,吵得人耳朵痛,屋子里头更是闷的让人喘不动气。
  梁秀兰揉着眉头沉思片刻,心不再平静,“重山郡的战报该传回来了。若是重山郡被郢荣的大军击破,上京城就真的要破了。到时候,谁也走不掉,都挨在一起,一块死。”
  狄春香叹气道:“再等等罢。上京是京城,离开了京城,阿盛还能做皇帝么?”
  “糊涂!他是皇帝,他在哪里,哪里就是京城。你们还等什么!”梁秀兰抬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她很少动怒,这次是真的急了,“上京城里的喜鹊全都逃命去了,飞进来的都是乌鸦。你要让皇帝死在上京,把皇位,把天下拱手让人么?你要记住,郢荣的王姓谢,不姓殷,这天底下有资格做皇帝的人,只有你儿子!只要他活着,他就是大徵的皇帝。
  你要想清楚了,你的荣华富贵系在谁的身上。皇帝就是你的命!”
  屋里安静了片刻,所有人都无声地注视着襁褓中的孩子。
  他的大徵的皇帝,是所有人的命根子。
  他若是死了,谁也别想活。
  ***
  京城里的喜鹊拼了命的往外逃,城外的乌鸦成群结队的往城里飞。大片的乌鸦群连结成群,挡住春日里的阳光,成了南风吹不散的阴霾。
  史昌一十三年三月十七日,重山郡的战报传至上京,大军战败,常桀被俘。
  当夜,太后带着年幼的皇帝逃离京城,三日后抵达庸中郡。
  皇帝弃城而逃后,上京大乱。各大世家纷纷回各自势力所在州郡避难,朝中文弱的文官只能拖家带口的出城逃命,无数流民乞丐涌入城中,抢夺金银珠宝和粮食衣物,城中哀嚎声震天,残尸遍野,满地狼藉。
  留下的城守是一个叫章远的年轻校尉,他带着手底下的八百个兵,召集了城中一百多个刚刚成年的青年,组成了一个不到一千人守城军,日夜巡防,安置城中的流民和无处可去的百姓,成了百姓口中的“小英雄”。
  下大雨时,他正骑着马去城门的路上。碰巧走到照府门口,章远便拴住马,到照府门口躲雨。
  他站在门口,刚搓暖和了手,照山白便拿着蓑衣冒雨走来。他款步走下台阶,穿过天井,走到大门前,迈过门槛,对章远道:“章校尉,若是有时间,便进来坐罢。若是有事在身,便拿着这个。”
  “不急,说会儿话的功夫还是有的。”章远接过蓑衣,利索地披在身上,笑道:“多谢照大人,这雨下的不小,若是没有你雪中送炭,我回去怕是要淋透了。我一会还要去巡守,就不进去了,就站这叙叙旧罢。”
  照山白点头,温声道:“章校尉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山白虽无用,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要有什么能用上我的地方,山白随叫随到。”
  章远挠挠头,笑道:“照大人,您现在可是上京的脊梁骨!您还是叫我阿远罢,您一口一个章校尉,我听着容易飘,哈哈,现在是关键时期,我得沉下心,好好准备,打一场硬仗。”
  照山白温柔一笑,道:“好。阿远。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这些日子,我过得痛快!”章远道,“我这辈子,第一次受人尊敬,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多亏照大人举荐我,给了我这个机会。
  当年从琅苏到了上京,我以为我还会浑浑噩噩,不明不白地活着。真好,照大人,您让我跟着常将军,真是救了我的命,让我重新投了一次胎啊!”
  当年,阿远背着照山白从琅苏赶回上京解毒,一路上累死了三匹马,他真是把自己的命都豁出去了。照山白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问他想要什么,他说不知道。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那晚,他花光了这些年在铜鸟堂替人卖命赚的钱,去广和楼把上京城的名酒喝了个变,喝的痛痛快快,酩酊大醉。喝够了酒,他趴在照府门口,打滚撒泼,闹的照府鸡犬不宁。
  照山白给他端了一碗醒酒汤,温柔地问他,“阿远,你想好了吗?你想要什么?”
  章远数着与君阁上空的星星,突然就有了一个念头:他想留在上京。
  于是,他告诉照山白,他没有家,但是他喜欢这里,喜欢上京的烈酒,他想留在这里,做什么都可以,他可以替照山白卖命。
  照山白没要他做任何事情,也没有让他留在照府,做自己的奴仆,而是向常桀举荐他,让他跟着常桀,做了一个守城的将士。
  多年过去,章远从最普通的将士一路高升,如今成了校尉,也成为上京城唯一的守将。
  章远看着这么多年一直对他温柔以待的照山白,不由得问了一句:“照大人,当年您为什么要给我一个留在上京的机会?是因为他么?那个无论如何也要让我救你的人。”
  “不是。”照山白坦诚道,“能十日之内从泸州骑马赶到上京的人,天底下没几个,我见过的人里边,只有你一个。我是真心的觉得,你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你对大徵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可塑之才。”
  章远哈哈一笑,心里美滋滋,笑着问道:“真的?”
  照山白拱拱手,挑眉笑道:“当然了,章校尉。”
  “真好。”章远掐着腰,看了眼大雨中的街道,感慨道,“上京要是一直那么美就好了。我福薄,来得有些晚了。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上京城的万家灯火,这座城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原本热闹非凡的街道变成了不堪入目的一片狼藉,原本摆放着各种小彩灯和糕点的小摊倒在地上,只剩下了破烂的盆碗和雨水冲不掉的脏泥。
  章远心里没底,问照山白:“照大人,上京要是守不住,会怎样?我不怕死,怕的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照山白道:“阿远,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了很多年,努力了很多年,也无法逆转这一切。也许,会有那么一个人,能改变这一切,或者,让事情不会变得那么可怕。如今,我们能做的,只有守,只有等。”